窗外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每年的清明节，大多会下上一场春雨，那小雨滴滴答答，如泣如诉，总能勾起深埋在我心底的那抹痛念。岁月，就这样悄声无息地在我身边流过，只留给了我一份永久的回忆……你那微笑着的容颜，在这一刻，又变得如此清晰。
　　 那一年，我们十六岁。第一次相见，我就记住了你的笑，和微笑时露出的那对漂亮的小虎牙。在众多来学校报到的新生里，我只对你有了很深的印象。白皙的面庞，娃娃脸，还有那标志性的微笑。
　　 第二周，开学了，我走进了这个陌生的环境，心里多少有点忐忑。“来，坐这儿吧。”寻声而去，竟然是你，我抱着书包急匆匆地坐在了你的身边。那一天，我们成了同桌，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惜妍，一个让我喜欢又觉得有一点点心痛的名字。
　　 开学的第二天，老师公布了班干的名单，你竟然也在其中，你成了我们五十三个花季少女的小书记，大家都热情地叫你“团长”。大家都感受着你的关爱，也和你一起走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上，不过只有我知道了你的小秘密，外表大咧咧的你，看似有男子汉的样子，但是很怕上解剖课。那时候的我成了你心里的小英雄，我总是站在你的前方，挡住你与尸体标本的视线，让别人感觉到你的自如，我却使劲儿地攥着你的手，给予你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当学习到头颅这堂课，你抱着两本厚厚的解剖书跟在我的身后，而我一手拎着一个头颅标本，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你冲着身后的同学说，还是咱科代表英勇，像个卫士。我回头，又见到了你浅浅淡淡的笑容。
　　 第二年的春天，我先是得了大叶性肺炎，在医院接受治疗期间又感染上了肺结核，转院治疗后，校长让老师向我转达休学的意见。你来时我早已是哭了又哭，眼睛肿得已经有点儿睁不开了。“瞧瞧你那点出息，这学期只有两科结业考试，一科是解剖学，你的强项。另一科，药理学，有难度，你休假时间充裕，好好背，我给你送笔记，过去了就不用休学了呗。”我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抱着你，还是落了泪。没办法，人在病中，脆弱到了极致。
　　 那一年，我们真的一起携手走进了毕业季，我为了学以至用，去了一家区级医院，你被学校推荐去了三甲医院团委工作。对工作的快速适应是我们共同的特点，偶尔小聚也是在一种轻松的氛围中，卸去工作的疲惫。我一直想让惜妍嫁给哥哥，一直找机会让你和哥哥偶遇，一直带着你在母亲的眼前出现，让我的全家都和我一样喜欢上你。我一直认为你我们还小，事情可以慢慢来，不要挑明，让你们来一次琼瑶式的爱情，想着，我都会感觉美到落泪。
　　 哥哥毕业很快有了女朋友，而且是青梅竹马，这令我很震惊。嫂子到现在也不明白，我第一次见到她的表情，吃惊还有泪水交织着，我已经说不出那时的心情。其实，我从未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儿。再见你，我却表情极其不自然，你一再追问，我摇头，我知道那只是我的一个梦。
　　 岁月，就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它虽没有波澜壮阔，却也会浪花朵朵。接到你的请柬，我知道你要出嫁了，对方是个不被我看好的男孩子，从你跟我说起，我就在一直摇着头。一年间，你为了爱情，我为了情谊，见面总是别扭着。远远的，我看到，你一手拎着婚纱的衣角，一边回首望着站在你身后的他，那时我在你的眼里读出的是“幸福”。你飞扬的长发已经被盘别在一朵朵香花的下边，眼里的湿润和唇角的微笑都是那天阳光下最靓丽的风景。婚礼结束时，我跑过去，轻拥了一下你的双肩。“你一定要幸福，我祝福你们。”说完，我回身跑走了，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泪流满面。
　　 一年后，你梳着俏丽的短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边的小王子挥舞着小手，我被这个温馨的画面再次感动到眼角湿润。“好帅气的小伙子，来，阿姨抱抱。”我抱起了刚刚出生三天的，你的儿子。
　　 “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吧，生个女儿，我们定个娃娃婚。”你面带疲惫，笑容依旧是那么生动。我还记得回到家后，在日记里写得那段话。“惜妍的小王子很帅气，她今天还说，要和我结亲家，难道我命中注定要生个女儿吗？谁说，少女时代最漂亮？我看，惜妍当了妈妈，那微笑里又添上了一抹慈爱的光辉，看到她时，我呆了，比我以前的惜妍更多了几分韵味。”你在我的日记里，一直是我的所属品，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的。
　　 时光如梭，你的儿子三岁时，我的女儿出生了。你领着儿子来看我，一进门，又是笑意盈盈。
　　 “快让我看看，我未来的儿媳呦。啊，好漂亮的眼睛，好漂亮的小嘴，这皮肤细嫩得要出水了！”连续地感叹，连续地惊讶，让我的嘴也笑得合不拢。
　　 “还是儿子好，我一直喜欢儿子的。”
　　 “儿子有什么好？你看看，子淇现在多淘气，女儿好。好好带我的儿媳妇，别瞎想哈。”还是那一贯的语气，还是让我瞬间轻松了。
　　 有了孩子的我们开始进入了忙碌季，再也没有时间一起去看电影，喝咖啡小坐了。只是通过电话聊着生活，聊着工作，最多的时候是在说着各自的宝贝。我知道，你的生活一点都不轻松，丈夫出国深造，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照顾着公婆，还一直是单位的先进工作者，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的心在微微地痛。
　　 女儿八个月大，母亲病了，我一边照料着孩子，一边照料着得了肺癌的母亲，生活让我感到了几分沉重。我一直奔走在各大医院里，奔走在母亲和婆婆家之间的路上，我已经忘了我们有多久没促膝长谈，没有彼此问候。那时，不知道是谁忽略了谁？
　　 第二年的腊月二十，在一场大雪里，我送走了母亲。我身体也到了一种疲惫的极限，晕倒在雪地里。在家休养的我，一直在回忆，母亲去世的当天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是几声低语的安慰和问候，可是我一直没见你的身影，也没有了你的消息。那时，我的心里有了一丝困惑，你在哪儿？怎么了？
　　 我病弱的身体让我足足养上了一个月，才开始恢复正常工作。这个春天，没有绿色，只有怒吼的风在我的天空里流动。三月的一天，我接到和你一起工作的同学亚楠的电话。“芳，知道你母亲刚刚去世，身体也差，我还是想给你排上一个白班，我们一起护理惜妍。”我的电话从我的手中滑落……
　　 我拖着病弱的身体跑进外科大楼，静静地病室里，我看到了你。面容晦暗无光，早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身上插着大大小小七个引流管，身边放着抢救用的各种设备。“惜妍，你怎么了？”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刹那间落满了面颊。
　　 原来，母亲病后的第二个月，你就被诊断出了胃癌，你马上接受了一次胃切手术。我看到你时，觉得你的面色不好，也是瘦弱了一些，你用感冒的言辞推脱了我。前几天，在你的要求下做了第二次大手术（外科医生不同意再次手术了），打开腹部，已经完全是“癌灶”，专家们也是束手无策。
　　 我拿着棉签，沾着盐水，轻轻地擦着你干裂的嘴唇，抬手，抚上你的额头，把几缕碎发帮你掖在脑后。“跟她们说了，不要告诉你的。”声音弱得我得贴过身才能听到。一阵咳嗽开始了，你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我轻轻拥着你，用手轻拍着你的背。你指着身旁的痰盒，我赶紧拿起来，你呕出了几口。“味道真的不好，让我姐姐来吧。”我再次把吸管放进你的口中，让你漱漱口。“姐姐还有我专业啊，漱漱，吐出来。”你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我回身擦着眼角的晶莹。
　　 从那天开始，我串休的日子就去医院陪着你。渐渐地，我知道，你的丈夫载誉归来，却有了外遇。本已身心疲惫的你，病倒了。做完第一次手术，你一直在自己父母身边生活。开始，他还会因为愧疚去看看，也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后来，你需要照顾，他推脱工作繁忙，扔下钱，让岳父岳母雇个保姆代为照顾，就再也没了踪影。这次术后，你已经生命垂危，你的丈夫不得不出现了，因为你们在一个医院里工作，因为他想着自己的前程，虚伪地在表现自己的善良。让他没想到的是，惜妍坚决要求手术，你要坚强地活着。因为手术缓解了一些病危的征兆，他的伪装败露了，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失踪。不得已，同学们和你的父母商量，大家一起陪着你，让你多看看阳光，让你的生命得以延续。
　　 这一天，已经是四月了，外面飘着小雨，当我走进病区，听到了一声声哭泣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房间里一片凌乱，惜妍的父母和姐姐在那里低头哭泣着，床上空荡荡的。“不，我的惜妍。”我的心里在呐喊着，喊着你的名字。你的姐姐走过来，抱着我，抑制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惜妍，因为丈夫早上来和你吵了一架，你在丈夫转身离去的瞬间，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爬上了窗台，纵身从十楼跃下，你就这样用你残缺的病躯向自己的丈夫诉着无声的抗议，你选择了这样的死亡方式来惩罚这个你爱了一生的男人。
　　 送走惜妍的这天，是清明节，落雨纷纷，如泣如诉。我站在雨里，扶着你的母亲，透过雨帘看着远走的灵车，我们就这样，在我们三十二岁那年，挥手告别了。
　　 窗外，又落雨。清明时节，那雨里沾满了我的思念。一阵风吹过，那雨轻落在我的面颊上，丝丝地凉，透过雨丝的朦胧，我仿佛又看见了你的笑脸，还有那对标志性的一对小虎牙……此时，我想听上一曲《同桌的你》，让我再次忆起，匆匆那年，你曾经微笑着走进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