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我以圆月安魂灵
　　
　　 七月二十二日，二十四节气中的大暑。
　　 今晚的月亮别样的皎洁，没有一丝的云彩，只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的陪伴着圆月，是那样的安详。要是往日，晚上十点多横穿村庄的公路上会车来车往，虽不热闹，却也不是这么静谧。清晨，岷县漳县发生的6.6级地震使武山县南山区的杨岷公路滑坡，新修的侯堡至白铁钩公路中断，我们出山的门户关闭了。
　　 武山县沿安乡和岷县接壤，武山人跨县赶的是岷县马坞的集。震中离我们村的直线距离约50公里，早晨七点四十五分的地震和九点多的余震都使我们惊恐万状。昨天下了一昼夜的大雨，麦收季节的人们都累坏了，借着雨天睡懒觉的特多，我也是集中的一个。是轰隆隆的地声和摇晃的房屋、震荡的窗玻璃把我从炕上揪起，冲出房门。精明的女儿已在院子中央大喊“地震了！”勤劳惯了的妻子早已起床去看河滩地里的麦子被暴涨的河水冲淹了没有。当我光着膀子站在当院时，窗玻璃还在当当当地抖动着，对面山上的野鸡在乱叫，身边的大黄狗窜来窜去，焦急不安地乱跳乱咬。抬头看天，晴空万里，太阳已照在西山的山巅，空气是那么地清新。低头看地，被大雨洗刷过的草木葱绿，麦田金黄，原野湿漉漉地泛着勃勃生机。这么美丽而多情的土地怎么就在瞬时间暴跳如雷了呢？
　　 关于地震，这几年我们承受的够多了。汶川、玉树、雅安……到今天的岷县漳县，救援、重建，我们在尽全力与自然抗争，与灾难挑战。然而，谁也阻止不了地球板块的运动。兰州——天水地震带正在活跃期，面对它的运动造成的灾难，我们束手无策，只有救援。
　　 梅川我去过，禾驮我去过，茶埠我也去过。崇山峻岭，路况很差，救援人员和物资很难到达。电视传来的画面是震中的灾民没有食物，住在铺着麦草的帐篷里，点着蜡烛照亮，我的心紧缩了，“我的乡邻，坚持，一切都会好的！”
　　 岷县山区的民房几乎都是土坯房，哪有抗震能力！倒塌，被滑坡掩埋，人的生命怎能经得住如此的重压呢！坐在我身边的妻子流出泪来，说：“和梅川相比，咋村塌的几间房，淹了的河畔的麦田就算不了啥了！”
　　 是呀，绕村而过的马坞河河水一夜暴涨，河畔的田地不同程度地受损。麦田里灌满了水，一整天妻子都在痛苦之中。“家园安好，人畜无恙，就是万福！”我说。
　　 是灾难就在身边的缘故吧，这夜我难以入睡，三番五次地坐在院子里，听河水万马奔腾般地咆哮，看十五的圆月。这么圆的月亮应该是守护着万家团圆的，怎么就平添了家园被毁，亲人遇难的悲惨呀？午夜时，天空出现了云朵，赶羊似的遮住了圆月，我似乎听到了月亮的哭泣，看到了嫦娥舞着广袖在为地震中死难的人们安魂。
　　
　　
　　 之二：河岸上的树
　　
　　 “7.25”暴洪过后，我一直在整理自家的河滩地。
　　 这地是我二十年前围滩造田时垦成的，养活了我们全家二十余年。那一年春天，我用滩头的石头顺着河岸磊了一道石墙，形成了地埂，等到雨季河水暴涨时灌进滩头，让洪水裹挟的泥沙沉积下来，成平展展的土地，秋天种上了冬小麦。第二年春天，麦苗长势不错，为防洪水，就在地边栽上了柳树和杨树。后来逐年补栽，不光杨树和柳树，洋槐、榆树、杏树、酸梨树都有，栽成了一条绿色的屏障，把田地护得严严实实。
　　 我们的村子叫桥子下，大南河上游的马坞河绕村而过。正常年份的马坞河流量只有2米/秒左右，河岸最宽处也就5到6米，在河面支几颗大石头就能过河。河水清澈，水质清洁，是一条温顺而美丽的河流，灌溉着两岸的千亩良田，养育着流域内的生灵，孕育了当地的地域文化。从关中过陇山进入藏区最为便捷的茶马古道就是从洛门逆大南河溯源而进至岷县马坞古堡的，从唐代至明清，这条道一直畅通，马坞古堡是西北茶马互市的主要集市之一。如今的公路也是顺着大南河修的，河与路并行，时而交叉，时而分开。在马坞河二十公里的流程中，岸旁成为百米绿色屏障的树只有进入桥子下才有，那就是我的树，我的河岸地埂边的树。
　　 这场暴洪在马坞河的记忆里要追溯百年，它就在刹那间摧毁了我那百米鲜活的绿莹莹的生命！马坞河成万马奔腾之势，势如破竹，铺天盖地而来。它横冲直闯，流域内所有的便桥无一尚存，能够触及到的庄稼无一粒收获。一夜间河岸宽处超过了60米，两岸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携裹而去的、东倒西歪埋入泥沙的、拦腰折断的、无枝无叶只存光杆树身的，惨状目不忍睹。
　　 我那河滩地成了河底，几天前刚刚收割完，没来得及拉回家中在地里摞着的麦垛子，踪影全无，一年的收成绝了。唯一能看得见的就是我那河岸上的树！它在洪流中挣扎着、与激流抗争着，就像脱缰的野马的鬃毛，在洪黄的激流中飘舞着绿色。三天后，暴洪逐渐退去，地边的百米绿色受到了毁坏，断成了四截。村民们在叹息田地被毁的同时也都为树而长叹，但谁也无能为力，暴洪之后雨又停停下下地折腾了一个星期。
　　 天晴了，又过了近十天马坞河水位才降到人能趟水过河，开始整理耕地，收拾残留的庄稼。我那肥田沃土变成乱石林立，沟壑纵横的滩头，土地找不来了，我只有整理我的树。我一动工，村里有河滩地的村邻都来了，我们把冲倒了的树能扶起的扶直，去掉树梢，减轻自身的摇摆；把倒在水里的砍掉，疏通河道，在冲开的豁口处又插上杨树和柳树枝条。希望能够生根、发芽，把这百米绿色重新连起来。
　　 暴洪催人反思。退耕还林还草，山青了，林茂了，自然生态恢复了，“7.25”的降水泡透了十二层红砖也没出现山体滑坡，山地里的庄稼毫发无损，为什么偏偏就毁了河畔的田地？人们围滩造田，田地占了河道，只给马坞河窄窄的一条羊肠子路行走，地边的石墙就像河的枷锁，限制了河水的自由奔放，暴洪的毁坏实际上是夺回了原属于河的地盘。所有围滩造田的石墙和护坡荡然无存，唯有河岸上的树显现着绿色，给暴洪过后的废墟点缀着绿油油的生机，也给了庄稼绝收的人们一片安慰。
　　 反思归反思，由于人多地少的缘故，人们还是顽固地想使耕地复原。树还在，地就还会有的，我也开始整理起我的河滩地来，被洪水带走的，我必将要它还回来。但是，这次我没有磊石墙，时已入秋，我在百米绿障的豁口处撒上了树种，当它生根、发芽、成树的时候，河水会重新在废墟上冲击泥沙，还我肥美的土地，给我金黄的麦子。
　　 今天，当我把废墟中的大石头，树根树枝清理完，把沟壑填平时，地的雏形已具，最为奇迹的是插在百米绿色屏障豁口处的杨树和柳树的枝条发芽了，有的都长十来公分，叶片也圆了。啊，杨柳树，你这打不垮，冲不死，砸不烂的顽强生命！无论春秋，只要有水，只要插入泥土，你就展现生命，勃勃向上。你给了灾难中的人们做了好榜样，给了他们生存的力量。
　　
　　 之三：秋雨沙沙好耕田
　　
　　 山梁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雨是深绿色的，沙沙秋雨清爽爽地飘洒着。斜风细雨是那么潇洒，洒在山野，树木焕发出勃勃生机，绽放着深秋季节特有的朝气，为迎接冬的到来储备着力量；洒在泛着红晕的玉米地里，为丰收汲取着最后的玉液琼浆；洒在果园里，黄澄澄的梨、红彤彤的苹果做着成熟期的洗礼；洒在田地间，地埂上的黄菊花昂起了头，舒展着笑脸。黄菊花，种麦花，黄菊花开放，冬小麦播种的时候到了。
　　 清凉凉的秋雨滋润着大地，如珠似玉，叮叮当当。在雾霭雨幕之中，在漠漠山地里，那戴着草帽，披着雨衣犁地种田的人们，神情是多么地舒畅。前些日子等雨播种的焦躁今日被沐浴了个净光，吆喝牲畜的声音是那么地洪亮而悠扬，微耕机的轰鸣也流淌着浓浓的乡土诗意。
　　 一年之计在于春。其实，这话在这西秦岭北坡的山山峁峁、沟沟坎坎并不准确，秋天才是庄稼人最要紧的季节。冬油菜籽要在初秋播种完毕，冬小麦的播种始于白露，终于秋风前后，主要的经济作物是药材柴胡，它和冬油菜籽一起套种产量极高。而春天的播种只是少许的栽瓜点豆种洋芋的事，青稞大麦、豌豆燕麦、大荞小荞之类的杂粮这些年都被中药材的种植取代了。
　　 秋天的田野在农人心中就越加地厚实而忙碌了。刚刚收获了庄稼的人们又要不失时机的洒下种子，播种来年的希望；刚刚收获了庄稼的土地又要开始孕育新的作物，一籽落地，万粒归仓是庄稼人年复一年的梦想。沙沙秋雨就是梦想的前奏，滋润着梦，给梦追墒，让梦发芽，茁壮成长。
　　 雾霭在加厚，雨滴在加密。每当种子撒落，化肥施进土地，就得把地犁完，即使下雨也没有任何一个庄稼人会把耕作停下来。水平地里是微耕机的轰隆声，陡坡地里是吆喝牲畜的声音，各种声响交杂着飘出雨雾，缭绕在山的脊梁，奏成秋最抑扬的旋律。浓浓的雾，细细的雨，扶犁耕作的农人，映衬着大山构成最美的田园画卷。雨的清凉，空气的清新，犁铧翻起的泥土的馨香，被徐徐的风炒作成山梁沟壑最甜美的气息。俗语说的“晒流油的碾场，扯泥花的麦子”，说的就是打碾麦子一定要火辣辣的太阳才好，种麦子时节土地湿的能扯起泥花花才佳。看来今年的麦子播种是赶上墒情了。
　　 秋雨沙沙，心里甜甜，沙沙秋雨好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