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件精致玲珑的青花瓷。
　　 太美了。
　　 萧然嘴角上扬，瞥了一眼镜子，附和着穿旗袍的倩兰说：“真美，好看。”
　　 “妈！”倩兰的脸一红，俏皮地垂下眼睛说：“那你就让我出去见见朋友吧！”她不记得，她这是第几次和萧然这么撒娇了。按理说，继母应该是盛气凌人或者拒人千里的，但萧然却这样温和，如一片祥云，安详地停驻在这个家里，使人实在无法将人生不测同她联系在一起。
　　 她将手搭在倩兰的臀部，向上攀升，至臂膀、领口、发梢儿，手儿无端就抖了。她实在太像20年前的自己了！但真真的，却不是亲生女儿！
　　 但就在倩兰要出门会朋友的时候，阿华的胳膊一伸，挡在了门口。倩兰狐疑地望着他，但他却不看她，越过她的头顶，恶狠狠地瞪着萧然，眼珠子都快眦裂了，挥舞着手臂：“好啊，你就让她穿得这样！真看出她不是你亲生的啦，如果她是你亲生女儿，你还让她穿成这样大街上招摇吗？”
　　 他连珠炮似的狠话，刺激得萧然抬不起头。她站在原地，浑身打颤，望着自己的脚尖儿，惆怅如一条悲伤的河流，缓缓流过心田。她虽然长得很美，但却遭遇过强暴，没有来由地怀上了歹人的孩子，她不能将歹人的孩子生下，因为她从没有爱过啊，爱情在她的心中还是一个谜，怎又能生孩子呢？她堕了胎。可从此以后，她就不能生养了。她希望心仪的男人，能够耕种她这片地，她不相信自己是一片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她一次次地充满希望，但却一次次地迎接绝望。说起来，阿华是她的第五个男人了。
　　 她双手一挥，握住一些愤怒的空气，她不容许别人揭她的短，何况又是阿华？但现实是，她什么也不能做，连给倩兰买一件旗袍的权利都没有！你是继母！这个倔强的声音炸响在她的头顶，升腾着一股忧伤的蓝烟。她美丽温婉，但她结过五次婚，是一个被用烂了的永世不得翻身的女人，阿华又怎么样呢，他是男人，自然也会这么想。
　　 倩兰附在床上哭了起来，双肩抖动，双手捂脸，仿佛受了父亲的侮辱，这十六岁的少女，对青春正敏感，父亲怎么能够和自己这样说话呢？多伤人啊！
　　 阿华一边用眼瞭了瞭萧然，一边用手挠着头，走近倩兰，说：“爸爸虽然说得严重了，但爸爸是为你好，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呀，现在的社会这么不安全，你想让自己受到侵害吗？你可不能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啊，可不能整天弄得像个花哨的成熟女人一样，最后吃亏的是你！到时候，你去哪里买后悔药啊！”
　　 萧然的心，咯噔一下，疼痛地下沉，记忆滑向十年前的夜晚。那个夜晚的街上，有着明亮的路灯，她穿着一件绿缎牡丹的旗袍，像一件精致玲珑的青花瓷，在袅袅升腾的夜色中行走，脚步擦着冰凉的空气，噗噗有声地向前，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人影从小胡同里蹿出来，有捏着她胳膊的，有驾着她身子的，也有凑在她脸上的，像群起的蚊蝇，啃咬她鲜美娇嫩的躯体……
　　 要不是这些事，她又会怎么样？她还是现在的自己吗？想想人是多么脆弱啊，你不用挣扎多少多久，世界就会将女人的世界摧毁！那些青春的怀梦的时光啊，为什么就走了呢，只一转身，咔嚓一声就断了？
　　 萧然长叹一声，愤怒的空气被她的唇推动着向前。她没有发言权，也不想说话，她走到窗前，哗啦一声，将窗子打开了，五月的新风，带着过往的伤痛，徐徐地吹到脸上，痒痒的，那是一串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不知什么时候，阿华已经出去了。
　　 门敞开着，活泼泼的阳光探过头来，让萧然的脚下镀了一层浅金。那件旗袍已被倩兰脱下，扁扁地铺在床上，仿佛一件被压扁的青花瓷，更像一段遗忘的往事。但新生在哪里呢？萧然自语道。
　　 倩兰不再哭泣。她依着萧然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年轻的生命拒绝不美好的东西，但她好像也伤心了。
　　 阳光像小孩子一样，从窗子上蹦落，扑在她们的脸上。萧然回身望一眼倩兰，又望一眼旗袍，想这人生真如一场虚幻的梦，可依着她的倩兰却是这么美丽和真实，——她略一迟疑，双手就伸出去，紧紧地抱住了倩兰，像抱住一个美如旗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