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牵着你的手，我俩并肩行走在乡间小路上。
　　 “田夫荷锄立，穷巷牛羊归”的景致，似曾相识，却已是久违。散步也罢，踏青也罢，对缘于生计和家庭，而整日奔走于喧嚣城市水泥林之中的你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欣赏春日美景的机会。
　　 城市林立的高楼阻隔了春的气息，阻隔了夏的气息，阻隔了四季的变化。我以为，牛羊的气味远胜于汽车的尾气，农家低矮的舍屋比城市的摩天大楼更漂亮。你笑我把王维和孟浩然的诗读得太多了，走火入魔了。也许你说得对，正是王孟的诗，让我对农家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农村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是恬静淡然的，农村生活是一曲优美的高山流水。往常在周末，我们忙于做家务，忙于给孩子辅导功课，忙于各种应酬，总之有忙不完的事。今天却是你提出来的，“我们去郊游吧，去周围的农村走走，感受一下农家生活。”
　　 路过一片梨树园时，你瞪大眼睛吸着鼻子说：“梨花好美好香啊！”于是我们停住了脚步，在一棵梨树下相依而坐。你我无语，静静地仰望着夕阳染红的天边，欣赏着满园的雪白，呼吸着浓郁的芳香，享受着这份春日的惬意。时虽已仲春，可今年的春姑娘姗姗来迟，一阵风迎面扑来，我们都感觉到了料峭春寒。你蜷缩在我怀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说：“你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鹿。”你白了我一眼顽皮地说：“早变成老鹿了。”噢！我们已过了不惑之年，岁月的车子载着你我，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年轮，却把那只呦呦鸣叫的小鹿抛弃在了树干中央。
　　 我双手托着你的手仔细端详，突然发现，这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双温润如玉的手了：手背粗糙松弛，我两个指头一捏，都可以把皮肤提起来；手掌干瘪苍白，还多了几个坚硬的茧子；修长纤细的手指失去了固有的光泽，似乎也失去了生命力，成了十截长短不一的小木棍。这是岁月留在你手上的印痕，就像你乌黑秀发里面藏着的银丝，两只眼角淡淡的鱼尾纹，警示着你青春在一天天流逝。我知道，它们也是这些年你日夜劳顿的见证。四十多岁的女人，如果细心保养精心护理，是可以让青春放缓脚步的。
　　
　　 记得我第一次牵住你的手，给你牵来了一脸的惊恐与不安。你使劲儿往外抽，还用指甲掐我。我不肯松手，我认定了，这双娇小玲珑的手，就属于我了。你是挣脱不了一个男子汉宽厚有力的手掌的，一着急眼睛湿了，竟快要哭出来了。我这才意识到，是我太莽撞，吓着你了，连忙松开手向你道歉。因为目睹抑或亲身感受了太多的不幸，你对婚姻家庭充满了疑虑。直到有一天，你把手塞进我的掌心里说，“我把自己作为赌注，甩给你了。”我激动得泪流默默，暗暗发誓：爱你一辈子！
　　 在婚礼进行曲中，我牵着你的手缓缓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们深情对视时，我透过那两扇心灵的窗户，窥见了你深藏心底的一丝疑虑。是啊！获得一时的爱情不难，获得一生的爱情谁也无法把握。我们的孩子出生后，你心中的疑虑能打消一些吧？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也是婚姻坚定的维系。与我相伴的岁月里，你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整日身着名贵的衣装，整日涂抹名贵的化妆品，意欲让青春驻步，意欲博得众人的啧啧赞叹。精心打扮自己的女人，花费的不只是金钱，还有时间和精力。这三样，你一样也舍不得。你整日操劳，为了孩子，为了老人，为了你我，为了这个家庭，石磙般沉重的生活，把爱情压榨得只剩下了柴米油盐。
　　 我多希望有那么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清清的河水静静流淌着，一艘船在河里缓缓顺流而下，河的两岸是连绵不断的青山，山脚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船上就我们两个人牵着手，相拥站在船头。夜风轻轻拂面，我朗诵着王孟的诗，你故意挑毛病，这个字发音不准，那首诗掉了两句。我反驳说我是对的，你搞错了。河没有尽头，青山没有尽头，树林没有尽头，月亮也不会躲到山里面去，它伫立在苍穹，从另一个世界里发出清澈的光辉，默默注视着我俩嬉闹，斗嘴。想想这样的夜晚该有多么温馨啊！
　　 我无意说起新婚那天发生的一件事。你突然问我：“我们结婚都十七年了？”是十七年了，我们的孩子早已过了十五岁生日，他由襁褓里的婴儿成长为顽皮孩童，成长为懵懂少年，成长为爱和你顶嘴的准青年。你脸上掠过惊诧，随即洋溢着幸福的笑。我读懂了，也许在新婚那天，十七年的婚姻对你是一种奢望，而今这种奢望已在悄无声息中消费了，何尝不是幸福呢？十七年过得太匆忙，以至于我们都忽视了对方在渐渐衰老。翻出压在书柜底下的相册，我们看着老照片，与眼前的你我仔细比对。你还是那个笑靥如花、灿若烟霞的你吗？我还是那个不胖不瘦、神气活现的我吗？无情的岁月早已为我们换上了另一副容妆，只有我们彼此相爱的心还如当年，是那么真诚，是那么滚烫。
　　 在十七年漫长的岁月里，我遗失了很多，却依然记得给你的誓言：爱你一辈子。无论你青春永驻还是人老珠黄，我选择了你，就会牵着你的手一路走下去，走到生命的尽头，正如《诗经》里说的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那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遇到别的让你心动的人。”也许你是故意这么说，也许是埋藏在你心底的那颗疑虑的种子还没有死去。目睹周围人婚姻变故，不得不感叹世界变化太快。当我们因某个人因某件事一次又一次惊讶时，连我们也渐渐变得不认识最心爱的人了，甚至不认识自己了。我为你背诵了一首唐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你亲昵地擂了我一拳，说：“油嘴滑舌！”
　　
　　 难得有这么清闲的一个傍晚，我们卸下了生活的重担，相依在梨树园，嗅着梨花的芳香，看着布满晚霞的天空，让思绪飞扬。我问：“喜欢吗？”你轻轻“嗯”了一声，脸颊写满了幸福。我说：“那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来农村郊游。”你说：“一个周末就够了，多了消费不起。”你的意思我明白，消费不起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干脆我们来个约定：等退休了，孩子长大成人了，我牵着你的手日夜相拥在梨树下，静静等待梨花开白你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