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土屋情(散文)
离开小土屋已经两年多了,小土屋曾经给过我温馨和浪漫,也带给了我太多的伤感。我曾经发誓再也不回小土屋了。可是,当我听朋友说周围的土屋在逐渐拆迁时,突然想去看一看居住过二十多年的小土屋,原来我对土屋竟然是如此依恋和不舍。
八月骄阳似火,路面被热浪烤得泛着白光。我戴了顶遮阳帽,沿柏油路划着轮椅去小土屋。一路上,我看见沿街道两旁的土屋墙壁上都写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看来这次是动真格了。早在四、五年前,我居住在那里的时候,就听有人说沿街的土屋都要拆迁,那时候认为离拆迁还很久远,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拆了!
进入小院,映入眼帘的是长满了蒿草的院落,有一棵草竟然从水泥地的裂缝中长了出来,足有两米多高,主杆有大拇指粗,我感叹草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在没有水源,高温炙烤的水泥地面上还能茂盛地生长!
三间泥土屋的玻璃窗户,两年多来被雨水冲刷的沾满了尘土,似乎在诉说着它的孤独。
土屋建于1988年,根基是两层石头,石头上面又垒了三层砖,剩下的整体墙壁都是用土坯垒的。当时建造土屋时,我和他正在热恋中,我也加入了土屋的建造。这两间土屋是我和他的新房,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和殿堂。1991年的春天,我和他成婚了,我俩住进了这个只有两居室的小土屋。屋里很简陋,白石灰粉刷的墙壁,红砖地面,三公分宽的塑料彩带编制的顶。屋中只有一套简单的家具,唯一的电器是一台价值500元的双卡录音机。
那台录音机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记得每到周末,无论严寒酷暑,他都骑自行车去十几公里以外的村小学接我回家,一路上我俩说笑着向我们的爱巢进发。如此遥远的路途,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累。回到家,我们洗漱完了一起做晚饭,吃了饭便打开那台录音机,放一首舞曲,他教我跳双人舞。伴随我俩舞步的音乐是当时红及港台的女歌星林淑蓉演唱的《昨夜星辰》,至今这首曲子还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每每想起,令我回味、陶醉其中。
那年暑期,我们开始了一个计划,我俩准备打土坯,自己动手拉围墙,建院子。他负责和泥,我负责拓土坯。每天我俩干得汗流浃背,脸上的汗水夹着泥土,把我俩变成了大花猫,我们互相对望取笑。再苦再累,心里也觉得很甘甜。
一个假期结束后,我们也大功告成。那两间小土屋终于被包围在了院落里,再也不在风中孤零零地矗立了。在土屋,我感觉更加安全,更加温馨了。
两年之后,在我们回娘家的一个晚上,陪伴我俩的那台录音机被盗了,我们的小屋一段时间没有了音乐声。无聊的夜晚,他给我讲看过的名著和历史故事。记得他最喜欢给我讲《西游记》中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了,每次听的我头发都要竖起来,吓得我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他。
这一年,我们可爱的女儿听着他的故事诞生了。女儿的出生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他常常把女儿扛在肩膀上学蛙跳,逗得女儿哈哈大笑。
家境好转的时候,他买回来一台彩电和VCD。此时,我的身体已经因病致残了,我再也不能站起来同他跳舞了。我俩常常拿着话筒唱歌,有时候他推着我的轮椅在客厅随影碟里的音乐转圈。我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只恨命运对我不公平。
虽然影碟机音乐和画面可以同时播放,但是,我还是喜欢那台录音机。那盘《昨夜星辰》的歌声已经刻录在了我的脑海中,它将伴随我一生一世……
土屋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洗礼后,维修过两次。第一次维修是在2001年,那一年,我已经因病致残六年了,我经过六年的康复训练,恢复到能推轮椅自由活动了。我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我对他说出了我的想法,我说咱们在土屋房头再接一间房子吧,咱开一个小卖部,我可以坐轮椅守着小店,贴补一些家用。他听了以后很赞成,说干就干。他和亲戚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紧贴着那两间小土屋又建起了一间40平米的屋子。屋子建成后,我们先搬进去住了一个月,将之前的那两间土屋整体维修了一遍,里里外外都重新粉刷了涂料,顶棚也重新编了,红砖地面打成了水泥地面。
这一年秋天,我们的便民小店开张了,生意还不错。因为我家住在马路边,常常有上下班的人来光顾。我终于能为家里做点事了,内心有种从没有过的愉悦和慰藉,感到很有成就感。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小店已经开业五年了。这时我又有了大胆的想法,我对他说咱们去团部租个门面房,生意做大一些,他却冷冷地说:“别折腾了,就呆在这里!”我分明感觉到他变了,变得和我说话越来越少了,在外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2006年,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光,那个曾经对我海誓山盟,被我视为生命全部的他,背叛了我。他将我抛弃在土屋中,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土屋无奈地生活,白天还好说,夜间,我常常在惊恐中度过。有时候外面稍有动静我的心就发慌,就像有无数只小兔在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静静的夜晚,陪伴我的是一只挂在墙上的闹钟,声音格外刺耳,时钟每走一下,心就被刺得生痛,伤感油然而生。回想起曾经热热闹闹的三口之家,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独守,每晚入睡以后,梦里的情景还是一家三口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醒来之后,面对无情的现实生活,我只有以泪洗面。我不想在美梦中醒来。
我清楚地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阵“噼噼啪啪”的响雷过后,我家突然断电了,我划着轮椅摸黑在抽屉里找到了半截红蜡烛。点燃了蜡烛,在昏暗的烛光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望着渐渐燃尽的烛火,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打开手机写了一条短信,发给了他……
记得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红烛滴泪,钟表呐喊,静谧夜中悲泣,惶惶不可终日,盼黎明,夜总归!情切切,忆切切,痛切切,切切切……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发给他短信,我在心里不停地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抛下我?这难道真是应验了《昨夜星辰》里的那句歌词: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
那时候,我最最渴望的是,离开那个伤心地,换一个新环境,可现实总是很残酷、很无奈。它让我无法离开,我没日没夜地在睹物伤怀中经受着内心的煎熬!
期间,团场正在搞安居工程,周围的邻居陆陆续续都搬进了楼房,小店的生意越来越淡,淡到有时候一天只有一个顾客。常常在我午睡的时候,门铃“叮咚”一声,进来的一个小毛头,手里举着一角钱说:“阿姨,买一个棒棒糖。”
有人劝我关了小店,说成天也没生意,守它干嘛。
我不愿意关店门的原因是:我怕孤独,我怕店门一旦关了,我连那偶尔响起“叮咚”的门铃声都听不到了。后来,我的小店随着邻居的迁移和我一样孤立了,再也没人光顾了,终于在2010年的春节,经营了十年的小店关闭了。
随着小店的关闭,我的心仿佛也给关闭了。小院很安静,我每天一个人推轮椅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厨房,孤独和无奈无时无刻撕扯着我敏感的神经。家里唯一的活物除了我就是趴在院子里的小狗。天气好的时候我出去逗一会儿狗,一开始小狗见了我很兴奋,会“嗖”地爬出狗窝冲我摇头摆尾。时间久了,小狗见了我也不那么激动了,我叫它几声,它也不出狗窝,只是懒洋洋地趴在窝中,瞪着乌黑的眼睛看我几眼。只有在周末女儿回家的时候,小狗又显得十分高兴、活跃。
我只要听到小狗发出兴奋地叫声,就可断定女儿回来了。女儿每次回来先和小狗打招呼,再进屋里。
女儿在屋里陪我说话的时候,小狗会在院子里狂叫,表达着对自己受到冷落的不满。我最不忍心看的一幕就是每次女儿走的时候,小狗撅着屁股前爪使劲刨地,狂叫着不让女儿走。原来怕孤独的不仅仅是我,我的狗狗也怕孤独呀。
2011年的春天,一向干旱的北方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雨,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我家的泥土屋顶早已被雨水泡透了,外面下着大雨,屋里下着小雨。家里几乎没有干燥的地方,就连锅里都漏满了雨水。唯独我睡觉的两平米床铺是干的,也许是上帝太怜悯我了,对我的恩赐吧!
就在大雨连续下的第三天,那天中午,姐姐来看我了。我们聊得正欢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卧室里“扑通”一声,姐姐过去一看,小卧室的屋顶塌了脸盆大的一个洞。我在绝望中给团政委打了电话,政委接到电话之后立刻带领团委一行人,在百忙中亲自上门来查看并慰问。
她是一个很精明的女政委,四十出头,皮肤白皙,一头短发。记得她那天进门时,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还没进来,就对我说了一句:姐姐,我来晚了!姐姐?我突然愣住了,政委是在叫我吗?直到政委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又叫了一声:姐姐,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团领导都在关注你,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团里会帮助你的。此时,我确信,政委在叫我“姐姐”,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政委来到我身边,紧紧地搂着我的双肩陪我流泪。过后她亲自主持召开了团委会议,就我的房屋维修做了计划,还专门派了一名副团长,负责维修监督,我的土屋在团领导的关爱下进行了第二次维修。屋顶重新给翻盖了,团委书记亲自给我送来了装修屋子的钱。
小土屋经过维修又焕然一新,我安心地住了进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漏雨了,内心仿佛注入了一缕阳光,很暖很暖。
两年以后,我享受了团里的优惠政策,如愿以偿地买了一套宽敞明亮的两居室的楼房,我心中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曾经给过我情与爱、也带给我伤与痛的小土屋了!
可当我拿到楼房钥匙准备搬离的时候,心里却很难舍,该搬的东西都搬了,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拿走,我竟然流泪了。我明白了,我之所以难舍,是因为小土屋里装满了我一生中最美好回忆,尽管他伤害过我,我还是觉得幸福多一些。因为我最宝贵的那段青春年华是与他在小土屋里度过的。
我划着轮椅出了小院,绕土屋转了一圈,突然在土屋的山墙上我看到了一个醒目的大红色“拆”字,被圈在圆圈里,就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在撕咬我……
我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拆”字,都很平静,唯独看到我家墙壁上的“拆”字,内心是如此的痛,才意识到土屋真的保不住了!我的心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