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芳实在不好意思再阻止她俩到来，只能去车站接她俩。齐芳在公交车上还在心疼：请她俩吃一餐，得几百元呢。
　　 毕竟同窗四年，齐芳到了车站一眼就看见了她俩：迷糊眼（她的眼睛一条缝，像是还未睡醒，迷迷糊糊的样子）和短下巴（她的下巴短得让她毁了容）。齐芳不能带她俩到自己简陋的宿舍，只得请她俩到茶座，齐芳不禁替自己心酸：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大把年纪；难怪她俩每年都要嚷几遍：我们去看看你吧！齐芳又心疼地想着：既然你俩把我当作难民，就不要让我破费！
　　 “赵志军离婚了？”齐芳找话说。赵志军也是她们的同学，与迷糊眼同在一所末流中学里做老师。
　　 “是啊，我给你做介绍吧。我回去就跟他说。”迷糊眼立即说。
　　 齐芳知道一个落魄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瓜田李下，但她还是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对离婚的没有兴趣。”她也不排除自己哪天会喜欢一个结过婚的，但是她现在一听到别人说要给她介绍离婚的，她就怒发冲冠。
　　 “你千万不要做小三!”短下巴对着齐芳说。
　　 齐芳总觉得短下巴一开口便是轰炸人：因为她的话语总让齐芳讨厌。齐芳心想：我总归不会抢你的长马脸。短下巴的老公脸长，比背还长，与短下巴正好取长补短，绝配。短下巴有一个带“长”字的父亲，所以她能有年薪几十万的工作。
　　 迷糊眼抢回话题：“我们学校的人都把赵志军当作疯子：起初我们都觉得他可怜——有慢性癌症，妻子又抛弃了他，他若是和我们说话，我们还搭理他，可是，他从不好好地和人说话，专挑让人讨厌的话。他现在课也教不好，做后勤。”
　　 齐芳相信迷糊眼的话（尽管赵志军两个月前曾像个正常人一样地对齐芳说，他离婚了，请齐芳给他做介绍）：一个几乎绝望的人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何必伪装？
　　 “齐芳越长越漂亮了。”迷糊眼停了一会又拿出朗诵诗歌的语调说：“生活会好的，不要太焦虑。”
　　 齐芳知道自己到顶也就是端庄而已。她不知道迷糊眼是从何时开始虚化的——迷糊眼在学校时表里如一。她有次与短下巴吵完架后将绳子的一端系在上铺的床杆上，一端系在腰上，上窜下跳，说这样就可以练成绝世武功，祥龙十八掌算什么？她一掌就能让短下巴残留的下巴消失。还有一次，齐芳与迷糊眼说得正欢，她忽然离题万里地喷出一句话：齐芳，我嫉妒你会写文章!等等。齐芳忽然想试试迷糊眼虚化的功力：能将真面目遮掩多少？同时也是想粉碎迷糊眼与短下巴此行的宗旨——齐芳知道她俩就是想来看看她落魄成什么样了。
　　 齐芳笑着说：“我的书下个月就出版了，有个编辑挺欣赏我的文章，我们心有灵犀。好在他未娶，再考验他一段时间，我就同意做他的女朋友。”
　　 短下巴立即收敛了笑容，齐芳看出了短下巴一点没进化：喜怒还是像往常一样全在脸上、语言（她的语言就是大炮）里。短下巴随即就轰大炮：“你要当心！剩下的能有什么好的？不是身残就是心残！你就独善其身，不是蛮好吗？”以前，短下巴总会在电话里对齐芳嚷：“你就找个伴吧，我也不能说是男朋友了，再过几年就是找老伴了。你就得去搀扶一个捣着拐棍的老爷爷……”齐芳不免暗想：她奶奶的熊！我是老了点，又没老到更年期。
　　 迷糊眼的笑容依旧：“我们学校也有老师出书的，出一本书只要两万元嘛，出完之后堆在家里喂老鼠。我最烦他们送书给我了。我们校长经常给我们洗脑：不要不安于本职工作，想想下岗工人吧，他们饭都没得吃，你们年薪十几万呢。”
　　 齐芳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下岗工人:为衣食所累。她又想：连校长都是用金钱来激励老师，这也难怪，进他们学校的都是永远也考不取清华北大的学生，怎能要求老师？
　　 齐芳由此断定迷糊眼的道行不曾炉火纯青：只达旁敲侧击，却比短下巴的大炮更伤人。齐芳虽然赤手空拳，但她有梦想作底气，她相信自己能写出一本拥有读者的书。齐芳决定与她俩继续作战：演这个空城计（其实是有那么一个人，与齐芳两情相悦，但是齐芳知道如果不能提升自己的地位，他不会娶她），作战就难免受伤，但这也比被人践踏强——那些形形色色的歧视（包括怜悯），不就是践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