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夺去了孙二虎的性命，丧事刚一结束，孙大娘就被二虎媳妇撵出了门。
　　 寒冬腊月的风吹得骨瘦如柴的孙大娘挪不动脚步，雪白的头发像蒿草一样胡乱地拍打着脸颊，生疼生疼的。
　　 她拄着拐棍好不容易来到大虎家的院门前，还没来得及叫门，就听见里面大虎在跟媳妇凤儿争吵……
　　 “你要是敢把老不死的弄到咱家来，我就跟你散伙！”凤儿大声呵斥道，见大虎没有回应，又提高了声音：“三脚都踢不出个响屁来，你可真窝囊，到底听见了没有？！”
　　 “娘……娘在老二家好……好好的，啥……啥时候说要……要到咱屋来，再说……当……当初你，你不是还……还要接娘……娘来住，住吗？”越激动大虎就越说不出话来。
　　 “哟——你还学会顶嘴了！有本事给老娘挣回个万儿八千来，到那时我拿你当神供起来，哼！德性！”
　　 “你……你你……你……”大虎喘着粗气。
　　 “你什么你，老娘说错了吗？以前那会儿老不死的还能到田里干活，老二家的（方言：老二的媳妇）咋就死活不放手，油榨干了不想要了，门儿都没有。”
　　 “……”大虎叹了口气，啥也没说出口。
　　 “自打你在砖厂摔断了狗腿，这个家里里外外就靠我一个人，三个孩子不光吃喝还得上学，日子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你想让我们娘几个喝西北风吗！”
　　 不等木讷的大虎回答，就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孙大娘透过门缝看见地上有几块瓷碗碎片孤零零地打着转儿，大虎边摇头边收拾。刚刚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中，红漆大门近在咫尺却没有地方落下干枯无力的手指，她只能颤抖着放回怀里。
　　 无奈之下，孙大娘只能往回走，隔着门喊了一声：“老二家的，外面有些冷，我回屋添件衣服，再看一眼金豆……就走”。走？往哪里去呢，自己过活了大半辈子的家门都进不去，还能去哪儿……还没等孙大娘回过神来，一个黑色的东西从猛然敞开的门里扔了出来，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自己柜子里的包袱。哆哆嗦嗦地打开来，取出一件黑色的旧粗布褂子，那还是老伴在世时用卖山货的钱给自己缝的，披在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走吧，还能咋办呢。孙大娘撑着拐棍晃晃悠悠地准备起身，低头看着用槐树枝做成的拐棍又想起了二虎，心像瞬间被挖去了似的，连疼都找不到地方……那拐棍是二虎初中毕业外出打工前上山给砍回来的，差不多有快二十个年头了吧，如今抓手的地方被磨得发亮。
　　 “唉……我可怜的娃儿呀，你这一走叫娘可咋办哩，你咋就不带着娘一起走……到那边娘还能给你做个饭、洗个衣么……唉！”孙大娘低低呜咽着慢慢站起了佝偻的腰身，迎面过来的一阵风差点又将她扑倒在地。
　　 顺着村口的大路慢慢地朝前挪着细碎的脚步，不时回头望一望冰冷的院门，顿一顿又往前挪动……
　　 “要不去女儿家吧，凑合着过个年，总不能让人笑话儿女”，转念一想：“女儿从小身体不好，那时为了给大虎筹钱娶媳妇，不得已把她嫁到了外乡，一家六口人就靠女儿女婿种田养活，至今还挤在两家瓦房里，我去了睡哪儿哩……唉……不能给女儿添负担……”
　　 孙大娘蹒跚着走上一条窄窄的小路，她想起了大虎刚结婚那会儿，凤儿一口一个“娘”，叫得她心里比蜜都甜，后来生下的几个孙子都是她给带大的呢，一个个没病没灾的，现在都在城里上学哩。可，不知从啥时候起凤儿不再喊她“娘”了，是二虎结婚那阵子还是分家后？她记不清了。还有老二家的，自打二虎在工地上当了小队长就对她和老伴问寒问暖、端吃端喝，特别是二虎每月拿回好几千块工钱，就更没的说了……这咋就说翻脸就翻脸呢，比六月的天还快，唉！
　　 “算了，大虎也不容易，年轻轻地就摔断了一条腿，命苦哟……凤儿更不易，一个女人家要挣回来五口人的吃食，脾气是越来越不好，可她也没扔下大虎不管……”孙大娘边走边自言自语着，“老二家的孤儿寡母，小金豆才6岁半，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可咋整哩……只要她们娘俩顺顺当当的就够了，二虎有后比啥都好哩……”
　　 走吧，好像前面没有路了。一座崭新的坟茔躺在不远处的玉米地里，干黄的叶子在风中左右摇摆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孙大娘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湿冷的地面上，“唉……我的娃儿呀，咋又来到这儿啦，娘知道……是我娃想娘了……”。风声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扬起了坟头的一掊土，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消失的无影无踪。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老二家的带着金豆来接她回家过年，还有凤儿跟大虎一家子端来热气腾腾的年糕，奇怪的是大虎的一双腿好好的……孙大娘使劲揉了揉浑浊的眼睛，除了几只低飞的乌鸦，一无所有。
　　 此时，天空飘起了雪花，不多一会儿就把孙大娘变成了一个雪人，跟大虎和二虎小时候在院子里堆的一模一样。借着天边越来越微弱的光，她看见了老伴还有二虎，他们一起来接她回家，这一次是真的，因为她触摸到了他们温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