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坟包上的村委会(小说)
天还没黑透村子里就有鸡叫,不,是狗沙哑着嗓子的叫声,春暖不知死哪去了。“春暖,你死哪去了?啊……”狗还在叫。“狗屁的春暖你当我是狗屁?又没影了。是不是去张波那里撒野了?你在他跟前就是小绵羊,对我就是母老虎。你出来,春暖。我还要喝酒,我不好受,我心里不得劲。我和你说,张波不就是模样好看点,是村长呗,他那玩意也长花吗?春暖……”
没有人回答我,我清楚女人去找张波了。他有什么好?还用问吗?我憨六子是穷鬼,一年靠捡破烂蹬三轮挣点血汗钱,我养不起春暖。养不起,她就偷,或者也不是偷,而是光明正大地坐着张波的轿车去县城逛商场跳舞。我是男人吗?
我喜欢坐在窗前,欣赏黑暗中屋檐上空那轮月亮,我就想,要是春暖如那月牙温顺听话该多好。“春暖你这么做过分了!”
屋里黑乎乎的,有几只萤火虫在窗口萦绕盘旋,我不禁想起一首儿歌:萤火虫挂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我一阵酸楚,活得赶不上萤火虫,真的。
我推着一辆吱吱嘎嘎的三轮车,在拾荒的路上。阳光像我娘的乳房,软软地摸着我的脊梁,摸得我裤裆那家什也横冲直撞挺拔起来。停住三轮车我跳下路边一个干沟,五月的草坪上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我往密密匝匝的槐树林子深处走了几步,刚掏出家什撒尿,白嗤嗤的一道线直直地射出老远。妈的!可惜我都三十岁了还是童子身。我正将那玩意抖擞干净准备装进裤子里,猛然发现一个人躺在坡下的草稞里,一个念头告诉我死人了!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是不是离开?不然被人诬陷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拔腿就走,却听到身后那个人喊:“大哥,救救我吧!”我迟疑着,但却忍不住想去看个究竟。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头发上粘着草屑还有槐花的碎瓣,一张脸抹得黑一道,红一道;几只苍蝇围着她转,听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大哥,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老家在山东,来这里投奔我大大,但我带的钱都被小偷偷走了,没有钱,而我迷了路,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大哥,你行行好,救救我。”
怎么办?我爹妈死的早,我十八岁就是自己过日子,那五间破瓦房还是爹妈留下的。这么着领回个女人,村里人咋想?以后谁给你做媳妇?左思右想,我不是黑心肠的人,一咬牙谁爱说啥就说吧。
她走不动路,我让她坐我三轮车的车斗里。骑一段歇息一下,我把早晨出门时带的馒头和咸萝卜疙瘩递给她。她扑闪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大哥,你是好人。她接过去馒头一口咸菜一阵狼吞虎咽,吃得很香。吃完了,擦擦嘴,露出细白的牙齿,竟然对我羞怯地笑笑。
“我大大当年走后只给我家来过一次电话,告诉我爹他在辽南,开了一家石场。我拿着这个号码,在电话厅里打了好多次都说是空号。大哥,你停停,我下来吧,不能累坏你。”她说。
她麻利地跳下三轮车斗,许是刚才那两个大馒头和小咸菜给她的力量,她边帮我推着三轮车边对我说,“大哥,我叫春暖,我是春天河套嘎吧嘎吧化冰的时候生的。”
我哪有心思听她叭叭叭说话,我把她领回来咋办?蓬头垢面的怎么也不能做我媳妇。
春暖见我沉默,看出了我的那点心事:“大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会洗衣做饭侍弄庄稼,我不吃闲饭的,我一眼看到你时,就晓得你是善良的人。”
我叹了口气,“走吧!”家里没有女人,哪来春暖穿的衣服?我左思右想在走进村口那棵大白杨下,歇脚。这时候,村长张波骑着摩托车经过大杨树:“喂!憨六回来了?今儿咋那么早收工?咦?这位是?”
没等我开口,春暖就说话了:“我是山东的,来找我大大。小偷偷了我钱包,我又累又饿,晕倒在路下的一个沟里,是憨六哥把我救了,还给我馒头咸菜吃。”
“哦,是这样啊,春暖名字不错。憨六,回家做晌饭吧?这都几点了?”
我吸拉着嘴:“村长,你看我家那情况,连件女人的衣裳都没有,咋整啊?”
“这个好办,让春暖到我家,叫你嫂子找一套衣裳换了不就得了吗?”
我想想只有这样了。
春暖,从此落脚在这个叫凤凰沟的村庄就再也不想走了。这里几十家围起巴掌大的空间,却暖着几绺洁白的炊烟,鸡叫狗跳,樱桃在熟,栅栏上爬着芸角、牵牛花,别看村子不大,但走进去,也是一幅风景画。
捡来的破烂我要整理,纸壳子归一堆,铜放一起,还有瓶瓶罐罐只要能卖钱的我都捡回来,归纳好了再送到乡里的废品收购站。我一想起收购站老板娘那个箩筐大屁股,就禁不住想入非非。其实,大屁股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岁数也大,皮肤也不好。可就是吸引着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闻到她身上奶味,久违的奶味,似娘的。娘活着的时候,放了学回来,一进屋看到娘在灶前做饭,十岁的我伸出手就摸娘的奶子。我不喜欢爹,爹每次打娘,都用一根扁担,我记得是枣木做的。娘满院子跑,娘不想出去,娘怕丢人。可那次,爹的扁担马上要落在娘的身上,我拼了命地喊:“娘,往街上跑,快啊!让所有的人看看爹打你的本事!”我娘那一次真的听我的话,拉开木门就落荒而逃。
爹是凤凰村的小组长,很牛逼。但回到家,一张倒霉脸就没有个晴朗的时候。所以,我唯一取暖的地方就是娘的那两个奶子,娘说我不害臊,多大了还粘人。我说我再大也是你孩子。娘就把我搂在怀里眼泪一双一对地落在我头上,热乎乎的却把我的心砸了一个个的坑,直到他们的战争被两个可怕的坟包代替,而结束。我没有了娘,没有了取暖的地方。只是在夜里想起娘,看着娘留下来的照片,哭一阵再笑一阵;我时常做梦。梦里娘对我说,憨六你赶紧找个媳妇心疼你,代替娘来爱你。可到现在我也没找到,连个女人毛都没捞着。
太阳晃得我刺眼,风刮的我窗户上那层塑料布呼啦啦地响,我没时间去打理我的房子。我还有希望吗?一个捡破烂的,只读了初一就辍学了。谁家姑娘瞎眼给我做老婆?风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的屁股,也像废品收购站老板娘的大屁股在我面前晃荡。肚子饿了,早上的干粮被那个小女子吃了,做什么饭呢?进了屋捣腾一下米罐,没有多少米了。生活让我学会了很多生计,养的鸡鸭最能下蛋了,我攒一百个就去集口换些现宰的猪肉血肠,如果有剩余就再来一杯老白干,我喝酒就稀罕衡水老白干,有劲道,不上头。我看着竹筐里躺着的鸭蛋,闪着白亮亮的光芒,这时候小风一样刮进来的一个人吓了我一跳,青天白日的见到鬼了吗?
“憨六,你看看这是谁?”
随着村长张波的话,一股子香风窜进我的鼻子。妈呀!这是谁啊?像小芳,大辫子竖在肩膀上,大眼睛乌溜溜的,一笑还有俩小酒窝,粉色的上衣遮不住她丰满的胸脯,条纹蓝裤子把个小屁股勒得紧紧的。要不是张波在场,我都有要抱抱她的冲动。
“这是你家亲戚?”我傻了吧唧地问了一句张波。
他拿拳头捶了我一下:“死鬼憨六,难怪你妈给你起这名字,就是憨,这不是你在道上救她一命的春暖吗?”
“啊?我我我……呵呵,你看我,春暖妹妹,你看我这狗窝,你……你见笑了。”我羞红了脸,搓着手,就想平时咋不好好拾掇一下,这是春暖吗?刚才路上那个邋遢鬼,真的是春暖,我有些怀疑。
也许是春暖被我看的不好意思,过来打圆场:“憨六哥,我是春暖。我洗了澡,大村长家,梨花嫂子给我找来的衣服,憨六哥好看吗?”
“哦,好看好看,真俊,春暖妹子。”
“行了,别傻站着。憨六,我把人送来了。这么着,春暖你先在憨六家住下,你大大的事儿,我给你打听打听,辽南这地块也不是很大,找个人应该没大问题。”张波往外走,我有些措手不及:“村长,我……和春暖怎么住?在一个屋。”
张波这狗日的站在风口对着老日头打了几个喷嚏,然后,鬼一样地哈哈大笑:“你啊你,憨六,你是大姑娘尿尿死心眼儿,春暖可是奔你来的,我把她带走了你愿意吗?再说我愿意,人家春暖也不乐意。”
不说张波的阴险狡诈,就是在那一天开始,我对张波有了敌意,当然这一切都是源于春暖。不过,二十岁的春暖要是和我结婚,还得找人再在登记表上加上两岁。这不得不感谢张波,他是村长在乡政府大小也认识几个人,把春暖又长了两岁后,也是张波给我们操办了婚事。也没什么操办的,就是把屋子简单装修了一下,买来了新家具,对了,还置办了彩电,音响。这么一装修还像那么回事,那两个月张波几乎天天来我家。
我真正把春暖睡了,还是在她来我家的一个星期后。之前,她说她来事了,我说什么事儿,她笑,笑得星星都逊色。说心里话,春暖真漂亮。我敢说在凤凰村没有人敢和春暖比。我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说来事了,我后来才明白就是女人的麻烦。
张波来一定和梨花一起来,我看得出梨花是不放心,才跟来的。女人的警惕性就像一只偷食的老鼠,扯着耳朵,瞪大眼珠子,张波并没有对春暖表示暧昧。至少我在家的时候,春暖留在家里洗洗刷刷缝缝补补,整理我翻拣回来的垃圾,春暖也是穷孩子出身,不怕吃苦,我开心的是,每一天春暖都把废品分门别类排放的整整齐齐,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饭菜做好了等我回家吃。这样天堂的日子,是娘在天之灵给我送来的吗?
是的,第七天的时候,我从外面蹬着三轮车回来。我一进门口,就看到春暖端着铜盆出来倒水,长发湿漉漉的还散发着热气,我停下车子,进了屋,发现春暖洗了澡,炕上的被褥也是刚放下来的,因为没有皱褶。春暖给我打来洗脸水,温顺的像只小猫:“憨六哥,从今天起,我要改口叫你憨六。吃饭吧,我包了酸菜馅的饺子。”春暖穿着我从乡里那家精品店买来的内衣,她一直说我的眼光不错,她喜欢我给她买来的所有衣服、还有胸罩裤头。这些天我们又像一对亲兄妹,她睡在炕梢,我睡在炕头,中间三八线睡着那只从街上拣来的流浪花猫。我也蠢蠢欲动过,可是春暖说:“别急,会有你吃的。”“好,我不急。”我怕伤着春暖,我不懂女人的身体,更不懂女人的情绪。我也看得出来,春暖有时候对着日影叹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我怕她突然说离开我。她大大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尽管张波帮忙找寻,还是希望渺茫。
饺子,春暖包的饺子有着娘的奶香。不……,娘!这个时候我想你想的难受。娘,你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你送来的吗?饺子吃进肚里,我的心思却在空中游荡,当我的目光相遇了春暖脉脉含情的眼神,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我试探着问:“春暖,今晚可以吗?”
春暖将一个饺子喂进我嘴里:“傻瓜,你说呢?”
说心里话我很怀念和春暖最初在一起的甜蜜,我睡她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女,懂得取悦男人。我是个老光棍了,处女情结虽然也有,但是只要她嫁给我之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以前的事儿就像大风刮去了。她看出了我的疑惑,并在某一个夜晚,在我喘着粗气趴在她身上推完磨后,她说:“老公,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吗?听了你能原谅我吗?”我急忙用嘴堵住她的樱桃小口,然后给她一个鼓励的拥抱:“说吧,没有什么比你和我在一铺炕上睡觉更幸福的,说吧。”
春暖在问了我几次,我答应她我不会生气的情况后,她把一头青丝的脑袋枕在我的臂弯里,像讲故事似的对我,对她的男人娓娓道来。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真的,她居然被她邻居家的男人睡了,邻居家的男人这个挨千刀的,他先睡了这朵鲜花儿。
“你才十五岁就被这个王八蛋开了苞,你家的父母没有去告他吗?”我换了一个姿势,我实在忍受不了春暖的冷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老婆,我如花似玉的老婆十五岁就被人破瓜,这不是给我早早地戴了绿帽子吗?我能镇定吗?你老婆要是这么小就被男人睡了你试试,你的感觉,不山崩地裂才怪。是的,我忽地坐起身,春暖吓了一跳,春暖委屈地说:“你不是答应我不生气的吗?你你……,憨六子你想吃了我吗?”
我失态了,我简直要崩溃了,我怎么也冷静不了。我下地到厨房抓起瓢从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瓢,我心里的火焰才有点熄灭。我进屋后,看到春暖在灯光下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软了,我重新躺下。我说:“继续说吧,总不能说了半截子没有了下文吧?”
春暖流着泪,哭的一抖一抖的,我动了恻隐之心,不仅仅是我还爱着春暖,更主要的是春暖才二十岁嫁给我这个大她十岁的男人,事实上如果不是乡政府有人,这结婚证扯不出来。到现在春暖的爹妈也没看到我长啥样,只是知道春暖在这边被我收留。她那里的介绍信根本没过来,我和春暖的结婚证在那时候,乡政府抓得很不严的情况下是个漏洞,我钻了他们的空子,也就是说,我和春暖的结婚证是水货。我太爱春暖了,我的女人却有这么不光彩的历史,你让我情何以堪。尽管春暖说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我知道了欺负春暖的男人是个村长,家里有钱,在村子里有自己的工厂。这么有钱有势的人,春暖那破落的家庭去和他评理就是以卵击石,虽然最后他给了春暖一笔很大的赔偿,可春暖心里是有创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