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这一年的春天实在是来得太晚了些。四月份的天气，依然在冬春间摇摆着。忽冷忽热，让人琢磨不定。
　　 天阴沉沉的，风吹在身上带着一股凉意。郑云伟仰起头来望天，有几滴雨点落在脸上。“春雨贵如油”？他可没有吟诗的好兴致。临下班时杨洋的一通电话，让他垂头丧气。两个月以来，他一直纠结的事情今天看来是必须做出决定了！
　　 车子停在了小区的车位上，郑云伟透过车窗向外仰望，他可以看到自家的阳台。阳台上晾晒着床单，还有他的衣裤。呆坐了一会儿，他还是推开了车门。可腿脚竟似有千斤重，提不起来，迈不出去。
　　 “爱是你我……”手机铃声的突然响起，吓了郑云伟一跳。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却让郑云伟呆愣了好半天，等到想要接通的时候，已经断线。郑云伟咬了咬唇，下了车，抬头看向自家阳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正向着他摆手。郑云伟嘴角抽动，一丝苦笑。
　　 回家的路，一条幽静的红砖小路。雨水淋湿过的路面显得特别清爽，也泛出一丝冷寂。小路两旁的灌木丛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生气。郑云伟的脚步很沉重，缓缓地挪动着。
　　 “回来了。”门开处，李嘉笑盈盈地接过郑云伟的包。
　　 “嗯”郑云伟轻应了一声，踢掉脚上的鞋子，脱掉身上的外衣，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动了。
　　 “下雨了，衣服都淋湿了。”李嘉从沙发上拿起郑云伟的外套进了卫生间。
　　 郑云伟的手不停地在额头上揉搓，头疼的厉害。
　　 “怎么了？淋雨着凉了？”李嘉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郑云伟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想睡觉。”郑云伟抬头看了李嘉一眼，又迅速地躲开了李嘉关心的目光。
　　 “那也得吃了饭再睡。饭做好了，马上就开饭，你去洗洗手。”李嘉说着去了厨房。
　　 “爸爸……爸爸”五岁的儿子郑毅从他的卧室里冲出来，拿着一支玩具冲锋枪“突突突”地扫射着。
　　 郑云伟看着儿子，眉头紧紧地拧起来。这孩子像极了他，那眉眼那神色……郑云伟伸出手来把儿子拥进怀里。儿子却挣脱着跑开了，嘴里一直在喊着些冲啊杀啊的话。
　　 郑云伟看到李嘉端了饭菜到餐桌上，心里莫名地抽痛。
　　 红烧排骨，芝麻菠菜，羊肉丸子汤。李嘉每天的晚餐都是变着样的两菜一汤，郑云伟喜欢在家里吃饭，李嘉的厨艺很好。可今天，他望着这些饭菜却一点儿食欲没有。
　　 李嘉看着郑云伟满腹心事的样子，心里也纷乱不安。有些事情，她不是看不清，是害怕看清。同床共枕的夫妻，有什么能够真的瞒得过去呢？！可是，李嘉还是决定只要他不说她就什么也不问。
　　 吃过晚饭，李嘉在厨房收拾整理。郑云伟起身离开餐桌，跟着李嘉进了厨房。郑云伟在李嘉身边不安地转来转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转身去了客厅，在茶几上摸到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了一口。又回眸望向厨房里李嘉忙碌的身影。郑云伟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了，下不来。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妻子面前撕开口子，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可他，舍不得。
　　 郑云伟重新回到厨房，清了清嗓子。
　　 “李嘉，我……”郑云伟语速飞快，像背稿子似的说出来一段话。
　　 李嘉在听到郑云伟表达出的意思之后，手里正洗着的碗跌落在不锈钢洗菜盆里，“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郑云伟被这声响动惊得没有再继续下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李嘉发了一阵儿呆，收拾起碎裂的碗。这个碗的花样真的很好看，是两个人结婚时选中的一套餐具，她一直爱不释手，一直小心翼翼，今天却彻底碎掉了。李嘉试图把它拼凑起来，可是……有一块碎茬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留下了一个豁口。李嘉抿了抿嘴，无声地抽泣。
　　 李嘉默默地收拾完厨房，去卫生间洗漱后进了儿子的卧室。儿子正在写作业，一脸的稚气。李嘉凝视着儿子，脑子里盘旋着郑云伟的话。看得出他的犹豫、闪躲、不安…… 可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李嘉二十五岁时嫁给二十八岁的郑云伟，当时郑家家境不好，郑云伟也毕业没几年，毫无积蓄。可李嘉看重了郑云伟展现出来的那份执着和拼搏，她相信这个男人会带着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的。于是，一起走过了十二个春秋，并在条件转好之后有了儿子。如今，一切真是顺风顺水也该顺人心意的好时节，可是……
　　 郑云伟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煎熬着。该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含糊，意思其实很明确了。可是，说出来的时候真的觉得很涩，极其的沮丧。
　　 手机里杨洋的短信息提示着他的处境。四十不惑？似乎很困惑！四十岁的郑云伟两年前很不小心进了桃色陷阱，与他的客户三十岁的杨洋有了婚外情。欲望让他无法遏制这种堕落，快乐和懊悔交织着他的人生。
　　 这一夜，夫妻两个，注定是无眠。
　　 清晨，郑云伟醒了，茫然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明媚。似乎是个好天气！可是，昨夜的一切却让他无法好心情。
　　 走出卧室，看到厨房的玻璃拉门关着，李嘉的身影在门里晃动着。耳边传来油烟机抽动的“轰轰”声。
　　 洗漱完毕，郑云伟看到餐桌上已经备好了早餐。李嘉正走进儿子的房间，留下了一个背影。郑云伟走到餐桌边，看着烤好的面包，煎好的鸡蛋，放好的牛奶……一种难以言表的愧疚感在心中蔓延。
　　 李嘉的表现在郑云伟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她的修养真的很到位。结婚这么久两个人似乎没红过脸。杨洋和李嘉比，却是爱哭爱闹爱打爱笑，风情万种的女人，肉欲的开始却也渗进了复杂的情愫。可精力是有限的，应付两个女人，还要对老实的妻子不停地撒谎，郑云伟是终于累了，也在杨洋的进攻下做了最终的决定。昨晚的那番话，他想了很久，背的滚瓜烂熟。
　　 郑云伟没有吃早餐，在绝情地说出昨晚那番话之后，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用李嘉的这份心意。
　　 郑云伟穿上外衣，拿了包，去推房门。
　　 “等等！”身后传来李嘉的声音，有些沙哑。
　　 郑云伟停下来，背对着李嘉，不敢回头。
　　 “云伟，这件事情，我晚上给你答复。”李嘉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让郑云伟心疼害怕。
　　 郑云伟重重地点头，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着。推开家门，郑云伟走出去。天气真的很好！
　　 “爱是你我用心交织的生活……”郑云伟的手机忧伤地吟唱着。
　　 “杨洋”的名字像幽灵般闪烁。郑云伟抿了抿唇，接通电话。
　　 “喂”郑云伟应答。
　　 “云伟，你谈了没有？”电话里传来杨洋妩媚的声音。
　　 “嗯”郑云伟轻哼。
　　 “怎么了？大早上就无精打采的？”杨洋疑惑而又不满地问道。
　　 “没睡好。”郑云伟淡淡地应答。
　　 “她同意了吗？”杨洋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早上的，能不能不说这些乱事儿？”郑云伟突然爆发。
　　 “你冲我发哪门子邪火？不说拉倒！”杨洋生气了，挂断了电话。
　　 郑云伟不知道车怎么开到单位的，他一直有些恍惚。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窗边的一棵大柳树，带着一丝极其不容易发现的嫩黄色，在微风中婀娜多姿地摇摆着，像杨洋纤细的腰肢。
　　 “杨洋”的名字让郑云伟喘不上气来。他稀罕她的身体，像吸食罂粟一样，贪恋着。所以，他要放下相濡以沫。他其实也害怕杨洋，害怕她毫无顾忌地把他推入万劫不复。放纵就是另一种禁锢，他在婚外情中深深体会到了。
　　 郑云伟出门后，李嘉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不介意吗？她真的有那么好的修养吗？她不是真的平静，她只是不屑于那样一种指责吵闹。因为她还爱着他，她想起他结婚的时候对她说，“嘉，我管你这辈子了。”而她也对他说，“云伟，这辈子我就依靠你了。”那些甜蜜的言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残酷的事实却摆在了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了郑云伟的变化。可这种变化，她感受得清晰。她也试探过几次，郑云伟都回答得天衣无缝。她是宁可信其无，不愿意信其有。然而，这种妥协与忍让终究还是没能挽留住她想要的幸福。郑云伟的那些话语说得含糊，她却听得清楚。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离婚”！
　　 李嘉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又和单位请了假。回到家里，她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就想着这件让她痛苦而又必须做出决定的事情。如果说，郑云伟不说出来，她宁愿糊涂地走下去。可他既然说出来了，她无法再继续。李嘉看着这间宽敞的房子，想着自己和郑云伟这一路走来的艰辛，真是百感交集。
　　 下班时间，郑云伟坐在办公椅上不愿意动。十来年的打拼，位置有了，房子有了，票子有了，女人……他也有了。他像一只蝴蝶，从丑陋的幼虫蜕变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同甘共苦，他知道李嘉和他一起吃了不少苦是真的。可现在，他还是选择了抛弃她。但是，他决定用经济补偿她，他愿意舍出所有财产，来安慰她，也保护自己的名誉地位。
　　 儿子被李嘉送到了母亲家里。这个晚上，她要和郑云伟庄重地举行一个仪式。
　　 郑云伟进家门的时候，李嘉依然做好了两菜一汤。餐桌上还摆了一瓶红酒，两个酒杯里已经斟满了殷红的液体。
　　 郑云伟换上拖鞋，脱了外衣，洗了手后坐到餐桌旁。李嘉正默默地看着他，眼神依然平静，隐隐中偶尔有一丝忧伤划过。
　　 郑云伟回避了李嘉的目光，他是负罪之人，不敢直视这份纯净。
　　 “云伟，我同意。”李嘉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离婚两个字她还是不愿意直白地说出口。
　　 “呃”郑云伟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些惶恐。
　　 这一顿晚餐，两个人只喝了一瓶红酒，菜一口没动，话说了两句。
　　 第二天，两个人去了民政局。
　　 曾经走进去的一扇门，如今再走一个来回，一切就变了样。李嘉带着孩子，分了在婚姻财产分割中属于她应得的部分。对于郑云伟出于愧疚打算给予她更多的条件，她拒绝了。
　　 从民政局出来， 郑云伟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灰暗压抑。还没有告诉杨洋一切，也突然不想告诉。李嘉一不哭二不闹，这种痛快的解决方式，让郑云伟心里很是空落。经济上的补偿没有得到李嘉的接受，郑云伟也更加愧疚。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郑云伟才觉得没有了妻儿的家就是一个空壳。李嘉带着儿子搬去了曾经属于他们共同财产的另一处房产。
　　 郑云伟冲了澡，披着浴巾走出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替换的衣物。进到卧室里，郑云伟看到干净利落的大床上放着一封信，封皮上没有字迹。郑云伟拿起……
　　 “云伟，卧室柜子里左面的三个抽屉摆放的依次是：领带、袜子、内衣裤。右面的第一个柜子挂的是睡衣，下一个门里是衬衫、T恤…… ”郑云伟拿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抖……
　　 拉开抽屉，井然有序的一切映入郑云伟的眼底。他的所有东西都是李嘉置备的，他好像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感受到。
　　 郑云伟忍不住拉开了所有抽屉，逐层审视着…… 在第三个抽屉里摸出一条内裤穿上，又继续翻动着里面的衣物。手触之处，在抽屉靠近里侧再一次摸出来一个信封。郑云伟疑惑地看着…… 封皮上写着：致我深爱的丈夫的女人。
　　 “当你读着这封信的时候，证明你真的已经走入了他的生活了，因为我放它在私密的位置。不想说太多，只是有几句嘱托。云伟是个不会打理自己的男人，年轻时打拼不注意有了胃病，所以吃的方面请注意，米饭要软些，他更喜欢吃面食。因为工作的辛苦忙碌，他的睡眠也不是很好。所以，卧室里我们从来不放钟表。如果你爱他，就请继续成为他的定时闹铃吧。让他可以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所有外人面前。也许你很反感我的指手画脚，可是......我还在爱着这个男人，尽管他已经不爱我了，我仍然希望他的再一次选择能够幸福到尽头。他的幸福我的选择，这就是我对爱情的理解。谢谢你，请在此后的人生里好好珍惜他、善待他！”
　　 郑云伟紧紧地捏着信纸，此一刻他的内心异常疼痛。十多年了，一切似乎都平淡的毫无涟漪，这一刻他却波涛汹涌了。
　　 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杨洋”的名字，郑云伟稳了稳自己起伏不定的气息。
　　 “喂”郑云伟平淡的声音。
　　 “你那婚到底离了没有？怎么你这两天不接我电话，也不来看我？”杨洋在电话里带着哭音质问道。
　　 “我需要时间。”郑云伟抿了抿唇，毫无感情色彩地吐出了几个字。
　　 “时间？时间？你总是说需要时间。你要我等多久啊？你别把我惹急了。”杨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恨意加了一丝狠劲儿。
　　 “我明天一定会去你那里给你答复。”郑云伟淡然地说道。
　　 “我还有事儿。”郑云伟不等杨洋说话，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放下电话，郑云伟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第二天下班后，郑云伟来到了杨洋家里。
　　 “想死我了。”郑云伟一进门，杨洋就迫不及待地扑进了郑云伟的怀里。
　　 郑云伟微微一笑，伸手推开了杨洋。“坐下来说。”
　　 “离了？”杨洋观察着郑云伟的神色，他看起来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我离不开我的妻子和孩子。”郑云伟直视着杨洋。
　　 “你说什么？”杨洋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瞪视着郑云伟。
　　 “我不会离婚的，我们结束吧。”郑云伟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
　　 “你他妈没良心！”杨洋疯了似的扑过来，撕扯着郑云伟。
　　 郑云伟任由她推搡打骂，一言不发。
　　 “你三番五次骗我，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离开我，我让你身败名裂，从此滚出SS公司，难以立足商界。”杨洋咬牙切齿地冷笑着，漂亮的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
　　 郑云伟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又很快平静下来，他苦涩地笑了。
　　 “我曾经以为我和你有爱情，现在看来就是一场游戏。你别说我玩弄你，当初咱俩这床怎么上的，事儿怎么成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无所谓了，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怕你折腾。你看着办吧。我现在知道我该要什么，你怎么做我都可以理解。只是，以后别再和已婚男人谈恋爱，那很少是爱，更多是欲望。”
　　 郑云伟从杨洋家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天空中的乌云已经散去，迎春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绽放出一片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