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莲走进婚姻登记处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吵闹着，来到工作人员张悦面前，“我们要离婚。”男人怒气冲冲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女人也不甘示弱地嚷嚷。
　　 “你看你现在一副泼妇的样子，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男人甩出了重话。
　　 “那你呢，当初的承诺呢？说过的话做不到算什么男子汉！”
　　 柳小莲静静地看着血气方刚的夫妻俩唇枪舌战，心里涌起五味陈杂的苦涩。茫茫人海，每一对夫妻于千万人中相识、相恋、相守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历经几世的轮回才能修得共枕眠。然而，最初的甜蜜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沦陷在现实的琐碎里。于是，你情我侬的两个人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埋怨，甚至开始最恶毒的谩骂。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就算再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天翻地覆，只因为心底还有希望，或者说从未想过真正的分手，吵过闹过以后，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等到连架都没得吵了，才是真的走到尽头了吧。柳小莲叹息一声，就像现在的自己，只有无力的挫败感如影随形，争吵早已成为了奢望。
　　 看见越来越多的人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他们，看见正在办理离婚手续的上一对夫妻已经各自领取了自己的红本本——该他们了。年轻的丈夫突然没了底气，他在张悦严肃等待的目光中，先前的张狂一下子没有了。他突然一把抓住妻子的胳膊，霸道地往门外拉去，嘴里还嚷嚷着：“你这个女人，还有句话没跟我解释清楚呢！跟我回去算清楚再来。”语气虽然是恶狠狠的，语调却温柔了许多。
　　 吵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柳小莲看到张悦一丝不苟的脸上漾开了温情的浪花。“他们是不会来了。”张悦喃喃自语，随后又提高了声音，“下一个。”
　　 柳小莲听到张悦的声音，心跳就那么漏了一拍。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在柳小莲走来异常的沉重。她多么希望丈夫陈世敏也如刚才的男人一样霸道地拽她回家去理论。可是，她也明白：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柳小莲看了一眼跟在身后默默无言的陈世敏一脸的决绝，心中那一丝微茫的希望就如吹起的泡沫转眼消失在刺眼的阳光下，没了痕迹。
　　 “你好，我们要离婚。”柳小莲觉得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坚定。是啊，无论发生多么大的事情，自己都要坚强地去面对，不坚强软弱给谁看呢！曾经许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男人早已离自己越来越远，不久的将来也会彻底淡出自己的生命，与自己再无瓜葛。
　　 原来这个世界上永恒不变的情感真的与爱情无关。她傻傻地爱了那么多年，把一个女孩最好的年华给了他，却收获了如此凄凉的结局。柳小莲的泪滴落在填写的表格上，晕湿了自己刚刚签好的名字。潮湿的何止是一张纸？还有柳小莲的心，往事猝不及防地浮现眼前。
　　 十年前柳小莲二十五岁，柳小莲是在公司的联谊会上认识陈世敏的，陈世敏的公司和柳小莲的公司合作了一个项目，两班人马共同努力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主管经理为了犒劳为这个项目夜以继日加班加点的属下们，搞了个联谊会聊表心意。
　　 那天，因为久违的放松，大家都喝了酒。柳小莲本不胜酒力，无奈同事的热情势不可挡，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两杯。这一喝不要紧，其他的同事纷纷加入了劝酒的行列。大家就像商量好似的一拥而上，柳小莲为难之际，陈世敏站了出来。“我替她喝。”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字字落在了柳小莲的心里。
　　 于是，在大家的起哄声里，十多人的矛头全部指向他。柳小莲免遭了酒精的荼毒，陈世敏被灌得天昏地暗。看着一杯一杯淡黄色的液体在陈世敏的面前消失殆尽，柳小莲的心起起伏伏，难以平静。陈世敏喝多是意料中的事情，老实说，他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酒足饭饱后，大家陆续离开了，只剩下了柳小莲和陈世敏。柳小莲看着身边喝得摇摇晃晃只知道傻笑的陈世敏，心中的感激越发深了。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这个为她挡了酒的男人，她不顾羞怯地搀扶着陈世敏上了出租车，可是送他去哪里呢？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柳小莲只好把陈世敏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本就容易引人遐想，但柳小莲顾不得那么多了。女孩天生的善良和感恩早已超越了世俗的顾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陈世敏看似随意的挺身而出在柳小莲看来颇有英雄救美的气势，回报他些许温情也就理所当然了。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好感有时就只是生活中的那么一瞬间，在别人看来的微不足道，在自己心中就可能掀起狂风暴雨，永远无法忘怀。柳小莲的心在陈世敏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就已经淹没在了辛辣的酒精液体里，无法自拔。直到多年后，关于陈世敏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故，占据了她全部的岁月。
　　 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年近不惑的陈世敏在岁月的长河中仅仅平添了男人成熟稳重的魅力，时间摧残了女人姣好的容颜，却成全了男人的风度翩翩。柳小莲暗自叹了一口气，身边的男人气质出众，仪表非凡，而自己才三十五岁就枯竭了容颜，是谁辜负了韶华，老了如花美眷？柳小莲无怨无悔一心一意地守护着后方的稳定和谐，殊不知前方的战火早已弥漫。
　　 柳小莲像个新婚的妻子照顾了陈世敏一整夜，当陈世敏从宿醉中醒来时，头痛欲裂的难受感让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眉头。可是，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环境，他的眉皱得更紧了。柳小莲正好端着粥走了进来，看他醒了，很是温柔地说到：“你醒了，喝点粥吧！”
　　 柳小莲是公司的业务骨干，人也长得漂亮，在这次合作中表现得也很优秀，陈世敏对她的印象是极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舍得自己一身剐也要护柳小莲的周全。柳小莲是个惹人瞩目的漂亮女子，但她骨子里散发的清傲让人无法轻易地靠近。这也是众多男人面对身边优秀的女子而产生的一种自卑使然吧。陈世敏以前每天接触的都是柳小莲冷着一张脸一丝不苟地处理工作的果断和拒人千里之外。今天猛然看到心中的女神系着围裙，端着粥笑吟吟的烟火模样，本来有些难受的大脑更加模糊了。
　　 陈世敏呆呆地看着柳小莲不知所措，想起自己还躺在人家女孩子的闺床上，有些拘谨起来。柳小莲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噗呲一声笑了，正是这一声笑打破了陈世敏心存的尴尬，他挠着头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温馨而融洽了。
　　 柳小莲对陈世敏是有印象的，他不像其他的男人那样夸夸其谈，他的话最少，能力却是最强的。他的实干和潜质是柳小莲看重的。两个年轻人谈起了工作和对未来的打算，竟发现有很多想法不谋而合，这让他们更加欣喜。这是个甜蜜又短暂的早晨，陈世敏离开时，目光里的恋恋不舍灼热了柳小莲的心。
　　 “我走了……”陈世敏盯着柳小莲，语气里的失落显露无疑。
　　 “嗯。”柳小莲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合作。”
　　 “有事常联系啊！”
　　 “好。”
　　 ……
　　 陈世敏带着万般不舍离开了，也带走了柳小莲那颗驿动的心。爱情最美的时刻不是情深意浓之际，而是隐而未露的暧昧之时。显然，柳小莲和陈世敏已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只是碍于各自的面子谁都没有点破。在此后，两个人若有若无地联系着，爱情就像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彼此试探，却都不曾发起最后的总攻。女方有女方的顾忌，男方有男方的考量。
　　 作为独自漂浮在城市打拼的柳小莲和陈世敏来说，工作的压力不算什么，最难挨的是生病的时候。忍着病痛的折磨还要笑着安慰家中的父母，自己一切都好，勿念。办公室的同事自是靠不上了，不在你背后捅你刀子就不错了，根本不敢奢望得到他们的安抚和照顾。没有危及生命的疑难重症医院也是不愿意去的，被单位领导知道刚刚拼来的前程怕是会毁于一旦。一个人默默地修养因为生活奔波得入不敷出的身体总好过几年的坚守和努力化为乌有，只能一切从头开始。
　　 柳小莲急性胃肠炎发作，一个人缩在出租屋里，与肉体的疼痛做着殊死较量。因为拉肚子脱水的缘故，柳小莲全身无力，脸色苍白，大脑浑浑噩噩，她想起床去打点滴，强撑着起身后又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急切的敲门声一阵阵响起，大有不开门不罢休之势。柳小莲只好强撑着起身打开门，陈世敏一脸着急的站在门外，看见她明显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完全放到心里，柳小莲就直直倒在了他的怀抱里。陈世敏顾不得其他，看柳小莲苍白的脸色便断定她肯定身体有了不适，弯腰抱起她便朝医院飞奔而去。也就是这一次的小插曲，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了一步。一旦捅破了隔在俩人中间的那层窗户纸，很快就到了如漆似胶的地步。
　　 就这样相处了半年，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两个人终于修成了爱情的正果——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柳小莲接过陈世敏递过来的那份表格，看也没有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离婚是需要双方同意签字的，她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和不舍又能如何？郎心似铁，已是无可挽回的结局。最让她牵挂的是年仅八岁的女儿，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决定的何止是一段婚姻的解体，还有一个孩子的一生也因此彻底改写了。这么多年的付出就算没了爱情，也还有着骨肉至亲的血缘之情吧！是什么力量让他可以如此从容地面对她和女儿的离去？是他所谓的爱情吗？爱情？柳小莲苦笑，他们也曾拥有过。只是如今他从他们的婚姻中抽身而退，美其名曰他找到了新的爱情。以前的日子在他又算什么？十年的光阴里，究竟是谁变了，也许自始至终只有她在守望着这一世的静好。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美好。房子、车子、孩子种种压力接踵而至，微薄的工资已经不足以支付他们想要创造新生活的构想。陈世敏便和柳小莲商量自己成立公司，好歹趁年轻搏一把。柳小莲思索良久也同意了。正当俩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柳小莲被检查怀了身孕。有了爱情的结晶本来是件让人喜不自胜的好事，但在陈世敏看来孩子的到来会牵扯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况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承担孩子的奶粉钱啊。作为准妈妈的柳小莲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这个不请自来的小生命，于是，柳小莲和陈世敏有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终于，还是柳小莲妥协了。为了爱的人，为了未来更好的生活，柳小莲忍痛做了人流的决定，并无奈地跟陈世敏约定：五年内不要孩子。她躺在手术床上，感受那一阵阵剥离的痛感，她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遍遍在心里喊着“宝宝，对不起！”
　　 当她历尽身体和精神的折磨走出手术室时，门外等待的陈世敏却不见了踪影。柳小莲一阵恍惚，手机恰好响起，是陈世敏打来的“宝贝，公司有急事。我先去看一下，你打的回家吧！我忙完马上回家。”不等柳小莲开口，电话就挂了。是啊，公司刚刚成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柳小莲不是个不明事理的女子，她在商场打拼了几年，自是知道老公的不容易。只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还是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陈世敏这一忙就是一天，柳小莲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了家，一个人咀嚼流产后的痛和难过。租来的新房里，大红的喜字还在炫耀着昨日的温存和甜蜜。曾经憧憬的浪漫与幸福被现实狠狠撞了一下腰，柳小莲明白：走进围城，她的心态就要改变，因为生活中处处充满烟火的味道，无论心中有再多的渴望，都要为生计而让步。将近凌晨时分，陈世敏才带着满身酒气回了家，看到熟睡中的柳小莲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已经冷却的泪滴，他的心疼了。他紧紧拥住刚刚醒转的柳小莲，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会给自己所爱的女子最好的生活。
　　 这一年注定会是狼狈不堪的一年，柳小莲陪着陈世敏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终于在第二年他们的公司步入了正规，也终于有了独立思考的时间，每当这时柳小莲总会想起他们亲手毁灭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一个无法弥补的伤口，午夜梦回，痛就会啃噬她的每一条神经，以至于总会惊醒。固执地吵闹着讲给陈世敏听时，他会在睡梦中敷衍地说：“以后我们再要一个就好了。”柳小莲的心就更痛了。
　　 随着公司业务的日益增长，忙碌似乎成了他们生活的主题。曾经的亲亲我我花前月下似乎与他们绝缘了，只剩下为生活所累的疲惫不堪。夫妻间的沟通和交流全被无休止的应酬取而代之。好在付出总会有收获，情感的牺牲终于赢得了事业的功成名就。陈世敏和柳小莲的公司迎来了黎明的曙光，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钞票更是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房子，车子，票子终于如愿而至。柳小莲想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然而，人的欲望和贪念犹如坠入无休无止的恶性循环，注定会渴望更多的财富和名利。陈世敏便是典型的一员。
　　 难得有周日的空闲，柳小莲早早起床，准备好了早餐。昨天晚上柳小莲和陈世敏商量好，周末给自己放一天假，一起去郊游。不知道有多久俩人没有好好地坐在一起吃过一顿早餐了，至于一起逛街，出游更是从结婚后便没有了。
　　 陈世敏是在美食的香味弥漫中醒来的，他揉揉朦胧的双眼，起身便看到柳小莲围着围裙笑吟吟地向他走过来。
　　 “醒了？快起来吃早餐吧。一会还要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