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
文革结束后,某年初夏,一堆人坐在那里乘凉、说闲话。
有一个人,是此刻的主讲,看来特别能“諞”(陕西方言,能说会道。)他正在大吹自己的革命经历。
一位四川女干部垫了一句:“啊呦呦,不晓得你老人家还是个三八式。”
“三八式?”他呲着一口金牙,操着浓浓的山西腔:“三八式算个甚?我一九三七年十月参的军,再早两个月,就算老红军啦。”
在座众人肃然,一声不吭听他讲。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待到他话音稍落,在座一个肥肥胖胖的人突然问了一句:“听你口音,像是晋中,你参加的是哪支部队?”
那人斜看了这个其貌不扬的黑胖子一眼,稍一犹豫,立即坚定地说:“129师秦赖游击大队平昔支队。”
黑胖子裂开嘴,笑了:“不容易呀!见到老战友了,我记得你好像是XX县X乡X村人。咱们在一个排待过。”
所有人都盯着这两个不期而遇、邂逅相逢的“老战友”。
只见那人嘴巴紧闭,亮灿灿的金牙不见了。他讪讪的站起身来,低头拍了拍身上、不知嘟囔了一些什么,也不和“老战友”招呼,匆匆走了。
黑胖子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跟大家说:“怎么走咧,还等着听他的故事呢……”。
对于他的离去,大家也感到了突兀,但黑胖子却闭上嘴巴、什么也没有说。
一九三八年七月的一个夜晚。山西省XX县XX镇,八路军和日本侵略军发生一次激烈的战斗,黑胖子带领的一个排,因为大都是刚入伍的新兵,他们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上级就派他们留在一处大院里,看守前线抬下来的尸体和伤兵。满地都是死尸和残肢断腿,不断痛苦呻吟、哭爹喊娘的伤兵,月光下,满院子充满了血腥气,拚刺刀受伤的士兵,一嘟噜一嘟噜的肠子露在外边,没有任何医药、没有医疗救护人员。这些新兵虽然没有参与激烈的战斗,却见识了战争的残酷——是夜,该排三名当地的士兵逃亡。
近四十年过去了,在遥远的西北又见到这位逃兵,黑胖子有过人的记性,还记着他的姓氏和籍贯。当年的逃兵提到的是自己曾经的辉煌,脱离革命、他兴许有过后悔。可是战争不是用来吹的,那是每天都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日子,由此可知,凡是亲历战争的每一位士兵,都是真正的勇士。
黑胖子坐在那里只是在沉思:想见的不想见的,你都能见到,这个世界可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