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4月27号，我们夫妻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自从母亲过世后，少了对老人的牵挂。平时，除去亲戚办喜事，或者老家有什么大的事情，我们是很少回去的。而这一次回老家，是因为我俩是第一年退休，年检又需要本人的指纹，时间又截止到月底，必须得提前赶回去。
　　 火车轰轰，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我们现在居住的城市丢在了脑后，向一望无际的田野奔去。透过玻璃窗户远望，别有一番美景：铁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地里的麦子、谷物、玉米、高粱……足有几寸高，绿油油、平展展、一望无际，非常养眼。给人国泰民安、蒸蒸日上，丰收在望的感觉。
　　 下了火车，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心情又一次忧伤起来。虽然老母亲去世已经四年多了，可每当行驶在这条熟悉的路段时，总感觉我那寡居多年的老娘还在人世。她还是那么硬朗，还是那样健康，还是清早就起了床，还是包好了羊肉萝卜馅饺子，还是将水早早地烧开，还是坐在老屋门口的青石板上，还是抬起她那双昏花的老眼，对着我们归来的那个街道方向眺望：“大娘，今天又是哪个女儿回来呀？”邻居问。
　　 “是五女儿她们两口子啊。”母亲激动地站起来，笑呵呵地回答。
　　 “女儿多就是有福气，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的。”
　　 “是呀，我的儿女可孝顺了。”母亲一辈子要强，总爱在人前夸自己的孩子们。
　　 邻居走了，母亲还坐在青石上望，望啊望，她一次次地揉眼睛，一次次地站起来又坐下，她望眼欲穿，徘徊着、盼望着，徘徊着、盼望着她那远方的五女儿快些、快些归来……
　　 想着想着，我的心酸酸的，眼泪围着眼眶转……世上还是有娘好啊。
　　 “师傅，前面停一下。”
　　 “好的。”
　　 班车“咯吱”一声停了下来，猛然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抬头，噢，那不是老家南面的簸箕山么？
　　 老家的气候好像还停留在上个月。蔚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游动着、变幻着。春风柔柔的、凉凉的、爽爽的……马路两旁的树木还没有变绿，树叶也没有舒展，只是溢出了淡淡的青色，桃树、杏树的花只开了一半。庄稼多数没出苗，都在垄沟里遮盖了保温膜，远远望去，保温膜很像白色的塑料布。一条条，一道道，整齐有序。有少数小麦、谷物……刚刚出苗，还没有完全长出垄沟，看上去嫩生生、绿莹莹的。虽然很低很低，但也给田野里增添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路过道西加油站，穿过了大桥洞，班车呜响着“嘀——嘀——”的声音，驶入了欣欣向荣的县城。
　　 小城的变化太大了，大得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一座座具有民族特色的高楼拔地而起，代替了记忆中那一栋栋的老式平房。母亲居住的老屋与门前的青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特别是小城中心新建的广场更是显眼：广场面积足有几千平米，中间高耸着庞大而别具一格的成吉思汗塑像，周边还有描绘当地古代英雄的石雕，恰当好处，恰如其分，让人目不暇接。有种古老、神圣、庄严的感觉。
　　 平展展的广场内，设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假山、喷泉、凉亭、草坪……市民们有跳广场舞的、有打太极拳的、跑步的、踢键子的……他们在各种乐器，马头琴伴奏的歌声中强身健体，更为小城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同时，也渲染出小城人民团结、和谐、富裕的幸福生活来。
　　 （二）
　　 一下车，我们直奔广场对面的羊绒门市。
　　 “五姐，五姐夫，什么时候到的？”正在电脑前忙碌的二弟，急忙迎了过来。
　　 二弟还是那么帅，还是那么潇洒、英俊。他的那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毛茸茸的。他衣着整洁，西装革履，板板正正。只是眉宇间有了细细的皱纹，鬓角也添了丝丝的白发，仿佛渲染出人生道路上的沧海桑田。真是人生几度春，岁月催人老，二弟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想到这些，我的心不由地惆怅起来，荡过了阵阵涟漪，许久许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二弟表里如一，言行一致。他不但人长得帅，办事和外表一样，公道正气。人常说：家有十五口，七嘴八舌头。何况我们是个很大很大的家族，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特别是母亲离去后，办事能力很强的六妹也不幸离开了人世，二弟他就好似家中的顶梁柱，我们的主心骨。加上二弟媳开明，生就一副热心肠，办起事情来利索、果断、不亢不卑的。所以，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们两口子都会竭尽全力，全身心地把事情给办妥当。
　　 年检完事后，我们去大姐和四姐家作客。说来也是有缘，我家下放到农村那些年，大姐和四姐就住在一个村子里，一住就是几十年。落实政策后，她俩又居住在同一栋楼房内，只是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罢了。
　　 “这不是五五两口子么？这两孩子，一点儿都没变！”大姐、大姐夫每次看到我们都这样说。
　　 近八十岁的大姐夫依然健康，除去腿脚有些不方便外，红光满面，声音朗朗的。相比之下，大姐显得比上次老了，也憔悴一些。不过她眼不花耳不聋，保养得还算不错。
　　 “五五，想吃什么？大姐这就给你们做！”大姐还像原先那样，生怕我们挨了饿。
　　 “大姐，早就想吃老家的手赶面了。”我答。
　　 “是五五回来了？办完年检了？”我们的声音被楼上的四姐听到了，刚好四姐夫也在，一同来到大姐家，问长问短的。
　　 一会儿的功夫，热气腾腾的手赶面就端上来了。
　　 （三）
　　 人常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不一般。父母生我们姐弟九个，从长相、性格到爱好都不一样。而且，大多数没起过小名。
　　 大姐生在解放前。当时，战火烧遍大江两岸，土匪横行城市乡村。父母背着大姐东藏西躲，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没给大姐取个名字，就喊她大女子。二姐出生后，顺其自然就叫她二女子，如此类推……到了四姐这里，已经是新社会了，日子也好了许多。母亲说：“给她取个名字吧，兴许还能拉个弟弟来。”所以，四姐比较幸运，小名叫拉弟。可是，哪能如此称心如意，就能拉个弟弟来？所以，到了我和六妹妹这里，不但没取小名，连女子这两个字也省去了，直接喊五五或者六六。
　　 大弟是在六妹后面才出生的。当时，父母如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一般。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母亲给他取了个很特别的名字“厚厚”。可到了二弟这里，只叫他二后生。母亲解释：大弟叫厚厚，是厚道、厚重、厚实的意思，而二弟叫二后生，是因为叫这个名字的男孩儿比较多，这样，弟兄俩都好拉扯。
　　 小妹一生下来，因为家中女孩儿太多，父母就把她送了人。等到三姐劳动回来后，看刚生下的妹妹不在了，急忙问：“小妹妹呢？”
　　 “送人了。”母亲抹着眼泪。
　　 “送谁家了，啊？”三姐急得直跺脚。
　　 “送给东头四丑家了。”父亲有些懊悔，低下了头。
　　 “你们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送人也得送个好人家啊，是不是？你看看四丑那个老婆，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这不是把小妹往火坑里推么？”
　　 “不送她家，谁家要啊？咱家工分挣得太少，口粮本来就领不回来，这回更……”母亲抽泣着解释。
　　 “我能挣工分，我来养活小妹！”三姐打断了母亲的话。
　　 初生牛犊不怕虎。三姐没等母亲说完，就往四丑家里跑。她急中生智，一句话也不说，进家就抱炕头上的小妹：“哎，三女子，你这是干什么？这孩子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四丑老婆急了。
　　 “这是我的妹妹，是我们家的孩子！”三姐说着，抱起小妹就要走。
　　 “三女子，这可不行！是你妈把她送给我们的！再说，这被子还是我刚刚做的呢。”四丑老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边拉边说。
　　 “被子还给你，妹妹可是我家的！有本事你自己生一个！”三姐不由分说，脱下自己的上衣将小妹紧紧包裹起来。她推开那个女人，大步流星地回了家。总算把我们的小妹妹给要了回来！
　　 当时，大姐二姐已经嫁人，我们几个都在读书。而三姐已经成年，她为了弟妹们，放弃了自己优异的学业，吃苦耐劳、起早贪黑地劳动，一年能挣很多很多的工分。所以，她的话还是比较有份量的。
　　 其实，小妹一抱走父母就后悔了，十个指头咬哪个不疼？这样一来，小妹反倒得了宠，加上她长得俊，小仙女似的，都喊她小姑娘。也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四）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几天就过去了，我们又要和老家说再见了。无论是四姐用她那双巧手制作的馒头、烩菜、饺子、馅饼、手赶面条……还是大姐、小妹在我临出门时塞进包里的鸡蛋、饼干……那中间都含有浓浓的手足情，甜甜的姐妹谊，母亲一般的味道。
　　 特别是老大姐送我们出门时那令人心酸的表情、满脸的皱纹，昏花的眼神，随风飘洒起的白发，更向母亲送我的情景如出一辙，一模一样：一样的身影，一样的乡音，一样的嘱咐，一样的挥手，一样的抹眼泪……
　　 我眼含热泪，只说了一句：“我会经常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