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被炒鱿鱼，她没在意。
　　 但她心里打鼓，蹬车直奔楼盘工地。往日水泥搅拌罐的轰鸣声，甭提多入耳，她慢热的性子竟然也汹涌澎湃。这半年，工地稍显冷清，可没停工。今儿搅拌罐没了影子，几只乌鸦在稀疏的树枝上，呱呱叫得心烦。楼房南面墙没封，张着血盆大口，狰狞地看着她，凉风吹来，素云打个冷战。她去门房找张大哥，他和工程监理是亲戚，早是熟人的大哥，转眼成陌生人。我看门的哪知道？大门哐当紧闭，素云心更发毛，接着是悔。我真浑，当初咋没拦着他们？
　　
　　 三年前，素云回家路过闹市区，她见围着很多人，下了自行车，挤进人群，标语上写道：XX房地产为草根族圆贵族梦！她摇摇头，蹬上自行车，苦笑着，唉，有钱人拿穷人开心啊！他成了救世主……
　　 一溜烟到家，素云开房门，儿子接过蔬菜篮子：“妈，做好了饭就等您！”
　　 素云洗了手，坐在儿子和颖对面。
　　 “妈，有事儿和您商量，我和颖打算订婚，订了房子，在繁华区地段，叫圆贵族梦！”
　　 “啊！”素云的手突地过了电，菜散落饭桌上。
　　 妈，咋了？
　　 素云心乱，儿子和未来的媳妇，居然看上了“圆贵族梦”；她想反对，可看颖正眼巴巴看着她，说不出口。
　　 自打那年，丈夫大栓煤矿瓦斯爆炸遇难，她和儿子相依为命，读高中的儿子争气，一夜成了男子汉，儿子疼素云，没影响学业，考取了北京有名的高校。毕业后，如愿地考上本市公务员。如今，有了如意的女朋友。颖是农家女孩子，考大学跳出农门，素云喜欢颖的天真、活泼。女孩子不都想过得好，住上满意的房子，我能拦着？若是说了在他那儿做……儿子肯定和我急。要说反对买房子，有啥理由，这可咋办？钱是有，大栓的抚恤金足够。唉！我想多了吧？
　　 “妈！你说句痛快话吧！”
　　 “哦，买，买吧！你俩看好就成！”
　　 素云起身去里屋，拿着存折颤抖着手递给了儿子。
　　 从此，素云成了楼盘的守护者，像老农守望着麦田。晚饭后去楼盘工地溜达，风雨不误。
　　 工地挖土方，打地基，搅拌机轰鸣作响。素云成了现场监督，进度在她心里装着，眼瞅着房子拔地而起，框架也搭了起来，悬着的心踏实了。就连多年不唱的评剧片段一一《花为媒》张无可的唱段，也溜达出来了。路人笑她，素云脸一红，快速蹬车回家。她和儿子说房子的事儿，有老妈关照房子，儿子反倒不上心了。
　　
　　 两年后，房子进度放缓，还没封那面墙，干活的人少了，内、外装修需要时间啊。素云不安，按合同约定，三年后该交付房产，肯定完不成。她沉不住气，进了工地门房和张大哥搭讪，她有意没意往房子上扯，大哥被她问得猝不及防。她问为啥工地清净，大哥说，嗨，没钱了呗，银行不给贷款，高利贷到期了，债主……张大哥意识到走嘴，戛然而止。
　　 她开始焦灼度日，担心到底不多余。以前，她主动和儿子说房子，如今，她怕儿子问房子，更不敢说担心。内心的煎熬，让她瘦一圈，儿子看憔悴的老妈，问她哪不舒服？她搪塞过去了。
　　 合同兑现期临近，她知道瞒不住，可不敢说实情，她不想让儿子失望。
　　 某天，儿子突然问：“妈，最近咋没听您说房子？眼看合同到期，盖好没？颖在问呢。”
　　 “没，没……”
　　 “儿子，我，我瞒着你……”
　　 “妈，没盖好不能说您瞒着啊，我去上班！”儿子出门。
　　 此时，素云望着人去楼空的工地，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最怕的事情发生了，她觉得窝囊，为啥不拦着儿子？她觉得废物，那是大栓的命换来的钱啊？咋不和儿子说实话？她发疯地哭号，引来很多围观者。有人扶着颤栗的素云，听说了实情，安慰她。
　　 有个体面的中年男子，扶扶眼镜：“大姐，放心吧！听说那个房地产商自首了，会有说法的！”
　　 “啊？完了！完了！”
　　 素云瘫倒在地，懵然醒悟。难怪这些日子地产商和浓妆艳抹的媳妇神秘兮兮，嘀嘀咕咕，偶尔听他说，某某官犯事儿了，银行不贷款，高利贷主追着讨债，你和孩子的护照办好……见素云在场，地产商呵斥她离开。素云也纳闷，以前他家经常出入有头有脸的官员，还有银行行长；可最近半年，他家门厅冷落。第二天，地产商媳妇儿给她工钱，打发她走人。素云不在乎被炒，却发愁和儿子怎么捅破。我，我，没告诉儿子任何啊。
　　 素云对房产商的事多少知道点，他和媳妇平时对工程只字不提。吵架时，那婆娘骂骂咧咧，你不就靠贷款活着吗？你就是空壳王八蛋。素云想，住着别墅，风风光光的体面，不过是驴粪蛋外边光鲜啊！好强的儿子，素云下岗后，他绝不让老妈去当保姆，素云一直瞒着他。唉，又发生这事，儿子和颖能原谅我吗？
　　 好心人扶起素云，问她为啥说完了？
　　 “我是他家的保姆，被炒了鱿鱼，他给老婆孩子办了护照，为了躲债才……
　　 素云挪着沉重步子到家，儿子闷坐在饭桌前。
　　 素云没法儿再瞒儿子：“房子停工了！我，有事儿没和你说……”
　　 “妈！房子的事儿我早知道了，已经不打紧了！颖……”儿子黯然地说。
　　 “啊？？”
　　
　　 定稿于2015年5月5日于星河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