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的一天，王四爹在得知张二爹的儿子厚仁出事后，就开始琢磨着将养子厚德归还给张二爹。
　　 厚仁生前是海军某部的一个连长，在一次海上军事行动中，为了掩护战士光荣牺牲，连尸体也没找到。事故发生后，张二爹被接到了儿子所在的连队。在那里，他虽然只见到了儿子的几件衣物，但感受到了军人们像儿子一样的亲情与温暖。
　　 张二爹这辈子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厚仁，小的叫厚德。两人年龄只相差几岁。还在儿子们很小的时候，张二爹的老婆就死了。孩子们没了娘，生活很清苦。王四爹那时没有孩子。他老婆患了不孕症，终生不育。张二爹和王四爹年轻的时候就是至交，两人一合计，张二爹就将厚德送给了王四爹抚养。
　　 如今，张二爹人也老了，老婆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这日子将怎么过？王四爹赿想赿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将厚德送回去。
　　 张二爹回来的那天，王四爹给他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去家里看他，说还有要事与他商量。张二爹很感激，但并不知道王四爹有什么要事，没往心里去。于是答应说：“你有空就过来坐坐吧，我现在心里正空落落的呢！”
　　 王四爹见到张二爹那一瞬，心里很难受。十几天不见，张二爹的头发全白。脸上的皱纹像搓成的麻绳。他俩拥抱在一起，四目相对，泪光闪闪，半天没说出话来。
　　 落座后，问过张二爹这次去的经过和厚仁的事，说了些同情和安慰的话，王四爹这才把“要事”提了出来。
　　 “不行，不行。儿子已经给了你，就是你的了。”张二爹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养他这么多年，还送他读大学，该花费了多少心血？我怎么能要回来？”
　　 “你如今孤怜怜一个人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王四爹劝着张二爹。“孩子本来就是你的嘛！”
　　 “这个你别担心。虽然厚仁没了，可我还有政府给的抚恤金，以后还有烈士抚恤费。就是厚仁不牺牲，我也不可能和他一起生活，日子还像如今这样过。”张二爹据理力争。“再说，就是以后生活难自理了，我也还有你这么个亲戚，还有厚德。不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们还不帮一把，把我送进棺材！”
　　 张二爹赿说赿激动，最后终于落起泪来。
　　 见势，王四爹担心张二爹过于激动会犯病，就不好再勉强，只好告辞。走的时候，还是留下一句话：厚德一定要还给张二爹。
　　 第二天中午，王四爹给张二爹打电话，要他过去吃饭。“你一个人在家里很孤独，出来散散心吧。我们兄弟俩喝两杯，也好把厚德的事再扯扯。”
　　 “如果说要我们一起喝两杯可以。我这次正从那边带了几瓶好酒和一点海鲜，都是部队送的。一起开开荤吧。”张二爹听后说，“如果再扯儿子的事，我肯定不来。”
　　 见张二爹使起拗性子，王四爹只好退让。“好了，我们只喝酒，不扯别的。行吗？”
　　 这样，张二爹才答应了。
　　 这餐酒宴安排得很丰盛。酒是张二爹带去的瓶装名牌。菜是王四爹老婆自己做的。炖了土鸡，炸了黄鳝，炒了海鲜，蒸了青鱼，还有花生米和小菜，个个味道不错。有了这些，他俩就放开了架式。你来我往相互敬得热闹，兴致也高，不一会儿就有些过量了。
　　 开始，王四爹尊重张二爹的意见，只喝酒，没再谈厚德的事。可当他们喝得有些高的时候，王四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还是把要归还厚德的事很认真的提了出来。
　　 “讲好不说的，怎么说话不算数？真是太瞧不起人了吧！难道我儿子就那么让你嫌？”张二爹一听火了。借着酒劲，他将酒杯朝桌上重重一磕，瞪了王四爹一眼，狠狠地说：“再说这事，我们就把关系彻底断了算。”
　　 张二爹很生气，连酒也没喝完，就气冲冲走了。王四爹的老婆怎么劝也没劝住。
　　 王四爹没有去劝阻，反而火上添油：“就是嫌怎么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明天就将厚德的全部用品送过来。”
　　 这餐酒，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二天，王四爹果真将厚德留在家中的物品清了，装了满满两木箱，担进了张二爹家里。这让张二爹十分不满。他以为王四爹在记恨昨天酒后的话，怎么也不肯接受。王四爹却很坦然，反复解释，绝对与喝酒无关。这样僵持了一阵，张二爹最后只好退让：东西先放下，等厚德回来后再作决定。
　　 接到张二爹的电话，厚德第二天就回来了。他先没去张二爹那里，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家。来到家门口，王四爹夫妇并不在家，门上挂着一把锁。回想起张二爹在电话里说的情况，厚德心里就明白了：养父母肯定开始躲避他。
　　 厚德打了王四爹的手机，得知他们确实已经外出。电话里，王四爹对他说：“不要再找我们了，你的东西也送过去了。你还是快回到生父那边去吧。他如今很孤独，需要你伴陪哩！”
　　 厚德一听，像被剜了心，鼻子一酸，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极力劝王四爹：“爸，就和妈快回来吧！我有话要当着你们和生父说。这事，也总该听我说几句吧？”
　　 “没什么好说的了，听我的就是。”王四爹不愿和厚德再说，“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爸——，我就是你们养的一只狗，要想送走时，也还有一点留恋吧？难道你们养我这么多年，连最后见一次面的机会都不肯给吗？”见王四爹拗着，厚德一激灵，话也有点偏激。“如果不答应，我就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你们回来。”
　　 王四爹的心软了。以往的父子情深不说，仅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确实应该给厚德最后一次机会。王四爹这样想着，只好答应回来。
　　 傍晚，王四爹和老婆果然回来了。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就躲在附近。见到两位老人，厚德抱住他们哭得很伤心——仿佛离别前的依依不舍。这让两位老人也忍不住哭了。哭过之后，厚德交待养母做饭，这才去把张二爹接了过来。
　　 晚饭后，大家都静静地望着厚德，等待他发话，尽快把此事作个了断。
　　 厚德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播放了他和哥哥以前的一段电话录音。录音里，厚仁对他说：“兄弟，你要知道，哥是军人。军人随时都可能为国捐躯。如果一旦有那么一天，你对两边的父亲和母亲，一定要承担起做儿子的责任呀！他们都是我们的亲生父母……”
　　 听到这里，厚德有些泣不成声。他双膝跪下，对老人们说：“这是一位军人哥哥生前给我的交待。你们说，他留下的遗嘱我该不该去完成呢？”
　　 听着录音，三位老人早已泪流满面，再听厚德的话，心里更加震颤。他们这才领悟出厚德的良苦用心。三位老人一齐抱住厚德痛哭——泪水，终于将他们的心紧紧凝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