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志、二孬是一对亲兄弟，我真正的发小，归类于我最早最悠久的朋友。在我们还没上学前班时就相识了。我们两家并不是邻居，他们家住的地方叫小东场。就我整个童年而言，小东场一直是最好玩的地方之一。虽然住的不近，却往来频繁。
　　 小志从小就身材高大，长大后更是虎背熊腰。不和谐的是他的脾气性格与身材绝对属于错搭。他小时候的外号叫“胶皮娃娃”，碰不得说不得，他的眼睛里储满了眼泪水，随时准备着大坝绝提。哪怕轻轻说他一句，他立马开始擦眼泪，止都止不住。力气很大的李志，经常被年纪比他小的小朋友打哭，他从来不敢还手。上学了，老师轻易不敢说他，老师说他的话，刚说到半句，他的泪水就已经流到下巴上了。他还很害羞，家里来了他不熟悉的客人，他就不愿上桌吃饭，就像受气包一样，端着碗到一边自己吃。他去别人家也从不吃饭，跟我很熟了，却也极难让他在我家吃饭。他不内向是脸皮薄。
　　 二孬具备淘气男孩一切的特征，淘气起来，真正是猫嫌狗不待见。二踢脚对人横着放；半夜踹别人家大门玩；邻居借开水，他往里掺尿。在贯穿童年的儿童战争中，小志是我最没有战斗力的兵，但却最忠诚，哭也不背叛。二孬却会为了新鲜主动叛逃。在我方占据优势时他会加入敌对阵营，但当我方的优势发展到压倒性时，他又会回来弃暗投明。我对他的回归往往不接纳，立场不坚就要有惩罚，但他在以后还是会叛变。
　　 父母都是有偏心的。兄妹三个，小志的父母偏宠他的弟弟妹妹，对他这个老大不待见。二孬自小就是惹祸的根苗，妹妹生性泼辣，但他的父母却是只对他严苛。弟妹犯错，错而不纠；老大犯错，小错大惩。这很不公平！种因得果，自家教始。
　　 小志大我两岁，上学晚，与我同级。念完初中才随父母上山养牧。二孬与我同龄，留恋小学，反复就读，所以早早上山养牧去了。那时候养牧是很挣钱的。我念高中时，他家已经积攒了丰厚的家业。他的父母决定让他们眼中聪明的二孬独自一人回旗里创业。盲目的乐观决定，是毁灭的开端。一个只上了小学，随后就在草原上放牛羊，天性喜欢惹事的年轻人。他对社会还没有认识了解，还没有受过挫折碰过壁，就怀揣巨额人民币从草原闯进了处处诱惑、步步陷阱的花花世界。他身边连个指路人都没有，所凭仗的就是只有他自家人认可的聪明。
　　 二孬的经商之路损失惨重，他开始走了另一条英雄路——混社会。花钱认社会大哥跟着混。他有钱就有了许多小弟认他做大哥，陪着他吃吃喝喝，当然无论大哥小弟的都是他买单。身边的人多了，胆量就大了，二孬本身就是爱惹事的人，英雄事迹就有了。他挑断别人的脚筋，拿砸掉瓶身的酒瓶插伤对手，威名传开，竟也名至实归地当了大哥。我在外地工作回来见过他身后跟着几十人的盛大场面。二孬开始经常进出派出所，他家的钱开始随他往派出所进。不同的是，他进去能出来，钱进去一分家里就少一分。黑道的大哥们都是要以黑养商的，经济是目的。二孬只是还要在家里的钱保平安的街头混混。
　　 那几年小志一直在山上跟随父母放牛羊，对自己挣钱弟弟败家，非常不满。这时的他性格已不再懦弱，喜欢彪摩托车。二孬给我讲了一件他们兄弟的趣事。兄弟在一屋睡觉，半夜发生争吵，小志在厨房抄来一把菜刀，架在二孬头上，问“还闹不闹”。得到不闹了的答复后，将菜刀甩手扔到地上，说了句“睡觉”。
　　 败家子能败掉金山何况是小康之家。家里没钱了，二孬还在惹事，终于被判了刑。
　　 几年后我回到家乡工作。我在我工作的公司给小志介绍了一个保安的工作。这些年我已是很久没见过他了，我当他还是印象中的小志。
　　 小志工作很踏实，表现出乎我的意料。他很快成了公司的教官，负责所有新员工的军训，又升职做了保安主管。一次保安经理对我说起小志参军做森警的往事，我内心诧异不语。小志他没参过军呀！我私下问起他，他告诉我，谎言参军履历，是为了更好地获得机会。他在草原养牧时，经常和森警打交道，不会露馅的。他已经说了，我只有沉默。我建议他掌握消防监控的业务，好在合适的机会找个工资合适的消防监控的工作。
　　 我们公司所有领导都要轮流值班做值班经理，值班经理是要住在公司的，处理突发事件。保安也有一个主管负责夜晚的整体安保工作，保安主管就在监控室全面查看一切。在值班经理中最年轻的是我的助手斯琴，是个女孩。我翻看值班经理的日志看到，一个月中斯琴值班的两天夜晚都有事发生。那两天都是小志的夜班，他请示值班经理商务楼区某层，在监控里灯忽明忽灭。斯琴就和小志去查看，小志还拿了根警棍，没有发现异常。我看到值班日志，只是笑。商务楼唯一的出入通道有保安站岗，不会有人上去不被发现。商务楼每层的周围是办公室，中间是大厅，阳光照不进大厅，所以白天也开灯。灯忽明忽灭不会是人为，只能是灯坏了，但我白天没发现灯有问题。我笑是认为小志是想追女孩，故意找事接近斯琴。
　　 小志在那期间真就交了一个同居女友，不是斯琴。据说是一个到公司找她男朋友的女人，向小志问的路，就此认识，发展成了小志的女友。这还是那个脸皮薄的不肯在外人面前上桌吃饭的胶皮娃娃吗？！
　　 平静中小志家里出事了，他的母亲瘫痪了。他妹妹联系不上他，小志不再用手机了，就联系上了我，告诉他回家。他家距离工作的这座小城两小时的路程。小志就请假走了，他妹妹还是给我打电话，说他没回去。等小志回来，我问他回没回家。他说他回了，他妹妹是不想他上班，在撒谎。此后他家里人经常打电话找他回家，每次他都会请假走几天。但他家里人坚持说他从没回过。他瘫痪的妈妈打电话哀求我把他弄回去,骂老大不孝，夸老二在狱中急得直哭。偏心不改，父母的偏爱，导致孩子的偏执。我印象中的小志是根本不会撒谎的，没那心机也没那胆量。这次他做得决绝。我当面质问，他都是义正言辞地说他回过家了，钱也都留给了家里。他母亲去世前一天，他妹妹满眼泪花来找他，他只是说去请个假就消失了。他母亲去世了，父亲也病倒，他也没有真回去过。
　　 人性的巨变让我几乎颠覆了对世界的认知。我知道的，曾经的冬天，回旗的小志听到他父亲在山上牙疼，买了药就骑摩托冒雪上山送药。他的弟弟妹妹只是在家游手好闲。养牧太苦，他的弟弟妹妹早就回旗了。小志多在山上呆了好几年，他几乎没有花过多少钱。他的父母一直不喜欢他，没有给为家贡献最大的他留下什么，还经常训斥长大的他。他的父母溺爱纵容他的弟弟败家到最后一分钱，却在最有钱的时候也没有给他置一套房子，以至于谈了多年的对象也黄了。在我认识看懂他的年代，他是很孝顺的，没有城府的。人性会在而立之年巨变。
　　 小志依然上着班，就仿佛没有人死去。
　　 又是斯琴值班的夜晚，商务楼的一间办公室失窃，被盗了八万人民币。警察带走了几名有嫌疑的保安。小志依然正常上班。我在得知消息的一刻就明白是他了！之前不是他想追女孩，是他找人打掩护，故布迷阵。他选择斯琴，只是斯琴年轻好骗。警察也锁定了他，那夜他关了监控，巡查了商务楼。整个作案流程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不惧楼下就有保安，他用灭火器砸开门锁，径直就拉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抽屉的选择是运气，里面就有八万块钱，将钱缠在腰间从容离去，没有多余的动作。
　　 第二天一早当保安向他汇报情况，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看了一番，掩盖痕迹。在公安局小志通过了三次测谎仪检查，还是落网了。从失窃到他被抓，三天时间他花了快一万。给他女友买了一部手机，一条项链,自己到赌场输了几千。
　　 警察押解着小志到监控室提取被他盗取的钱款，钱被他藏在地板下。小志临走对监控室的同事说了句“我这月的工资让我对象领一下”。他最后的这句话，就像他的人生一样让人无语。监守自盗还会有工资发给你吗！最后那点拿不到的钱，在他心中宁愿留给认识没多久的女朋友。至于他风雨飘摇的家，他要决绝地忘掉。
　　 小志被判刑十年，那时二孬还没出狱。
　　 我没去看望过他们，二孬出狱后，我也没见过他，也不打算去看看小志。我们熟悉的是彼此的过去，陌生的现在就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