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食物(散文) ——乡村记忆
食物对于人来说,那是一种维持正常生命体征运转的东西,它让人对它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因为食物不仅是人填饱肚子的东西,而且也是我们生命得以延续的能量。人类因了食物,才有了那种感受食物的特殊味蕾。
我们这一代,是出生在“困难时期”,长在红旗下,成长在动荡不安年代的人,对于食物,总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和记忆。甚至可以说,对食物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心理,而对食物所诱发出的味蕾,更有一种难忘的刻骨铭心。
小时候,我生活的乡村实行着村集体制,吃着大锅饭,很多的人处在那种难能有饭吃饱的日子里,特别是对于食物中的肉类,就更难得的吃上一回,我家的情况就属于这种情形。
我的祖母是位小脚女人,她对食物却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细心和爱惜。打我懂事的记忆里,生活在她身边的十几年时间中,我不只一次的听她在我耳边唠叨说:一粒饭是用十粒汗水换来的,每一种东西都有灵性,你要好好珍惜,切莫要浪费。而我最推崇的是她那独特的农家菜烧做手艺。在当时的那种体制下,能吃到的食物是有限的,甚至是稀缺的,它成为了人们心里最为担心和敬畏的东西。那时,我家只有母亲一个劳动力,是村上的超支户,口粮就成了家里盼望的东西,往往是还不到第二年的开春,那米缸就见了底。家里一年到头喂养的二头生猪,一头抵上超支顶给队上换口粮,另一头是留下来自家宰杀食用。但多数的猪肉都分给了亲戚和族人,家中只留下一小部份做成了腌腊肉。祖母曾是个大家闺秀,嫁到我们家族后,人生就进入了低迷期。她说她吃过的东西,是我们想不到的,哪像现在这样的紧。以至她的这种说法总给我留下一个巨大的幻想空间,想象着她就是生长在那种地主老财的家庭。
祖母有一手灵巧的女红手艺,还有一手超常的厨艺。家里人的土布衣和布鞋都是在她一针一线缝做出来的。可我最为垂青的还是祖母日常制作饮食的技能和烹调手艺。就说那清炖猪蹄吧,虽是只有在年节里才偶尔吃到,但那种和着黄豆炖出来的特殊迷人香味,是那么馋死人。也许是小孩不懂事,也许是因为对肉类太过敏感的味蕾,我常常在吃这种食物时,总把小小的肚皮撑得像青蛙一般的圆滚。人生的理想似乎就是天天吃着这种猪蹄炖黄豆的日子,吃了就睡,睡了又吃。可这不过是我的一种幻想,一种太过的天真。那样的年代,这种想法实在可笑,也只能是在梦里成行。
在那个食物严重短缺的年代,别说是猪蹄肉,就是大米这样维持生存,农家人自己种植的普通东西,也是稀缺得金贵,得按着工分、男女、年龄不同的等级来分配。而我这种对食物不可救药的贪欲,也影响着我幼稚的行为,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村上的小伙伴们,时常会偷偷溜到庄稼地里,偷挖队上地里的萝卜、花生、红薯,来满足这种对食物迫切需求的心理。有时,我常梦见自己和一群食物在天上飞。家里的饭甑里满满的,饭桌上摆满的全是鸡鸭鱼肉的东西。最终,这不过是梦,醒来时的肚子一样在发出“咕咕”的叫声,口水却湿了一片衣襟。印象最深的是队上选花生种子的时候,大人们躲藏在队上的礼堂内,大门紧闭。我们一群小孩们从趴着的门缝,往里瞧着大人们剥花生的情形,那心里似乎有一只小手在不停地向外抻去,就那么眼巴巴的想着花生吃到嘴里的滋味。有些胆大的父母实在看不下去,就借着上厕所的幌子,偷偷地带出一把花生分给我们,叫我们赶紧离去。满脸稚气的我们,拿着得到的那几颗花生,兴奋得紧紧握在小手心里,总是舍不得剥开吃掉,就那样一颗一颗地慢慢地数着,然后在馋欲的驱使下,最终享受着这花生的清润滋味。那时,队上每年的早禾栽种完后,会举行一次集体吃栽禾饭的聚餐,而在收割早稻的开镰之后,依然会办一次吃割禾饭(新米饭)的盛宴。这样的风俗传统由来已久,可我并不知道它具体的意义。遇到队上办这样的大聚餐,小孩子的我们总盼着父母能带上自己,可那是在队上做活的人才能参加和享受到的盛宴,我们也只盼着父母吃完后,会带回一点吃的,好让我们过过那吃肉的瘾。
后来政策松动了,家里就喂养了些鸡鸭,总算是能偶尔的打打牙祭,满足那种对肉食的馋欲。印记里祖母烧鸭的手艺也有一套,味道极其鲜美,可烹制的过程却极其简单。方法是先将自家养的水鸭子杀净处理好,锅内放入菜油,待到油温冒烟时,鸭肉与内脏一同倒入锅内急火旺炒,然后配上菜地里摘回的新鲜青椒,放入鸭血,加入适量的水和盐,温火慢烧20来分钟,出锅时再点些酱油,一道农家美味的小炒鸭就出锅了。如今想起这土鸭肉的鲜美味道,仍然唤醒着我的味蕾。只是,在那种年代,烧菜是没有更多佐料的,每道菜都是菜品本身的提味,是一种技巧的掌握,吃到嘴里的是一种原汁原味。
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现在是永远也吃不到这种纯天然的食物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些特定时代里的食物和品种,它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今天的我们,所有吃到的那些食物,不过是化肥、农药、催长素而催生出来的或是杂交的替代品。也许,这也是我们如今幸福生活的一种最为无奈的选择。
我童年里形成的味觉,大多与乡村生存的环境有关,那时的乡村是一个纯天然的生态环境,而我们所获取的食物,是不使用化肥、农药、催长素的,品种也是按照季节和自然规律生长出来的。虽然那是个让人难以忘却的年代,一个缺少食物的年代,但是,万幸的是,即使在最贫穷的那些日子,在那种最困难的岁月,我们生存的家园仍保持天、人、地的自然合一,拥有一个安全放心的生态环境,有按自然规律生长出来的食物和东西,不像现在这样,我们已陷入到一种违反自然规律而催生的险象里,而让我们的肉身,在无端地饱受着无影的侵蚀。
我永远记得乡村里每种食物的特殊味道,那种带给味蕾的惊喜,记得那种年月对食物的向往和钟情。我的父亲他每次从县城回到家中休假,也是我最为盼望和高兴的。父亲的回来,祖母总是难得的像变戏法一样,弄出一小碗的腊肉,几个鸡鸭蛋来,让那往日尽是青菜气味的餐桌,飘出一种诱人的香味。与其说是祖母特意做给父亲吃,还不如说,是我们这些小孩在尽情的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现在,我们的生活好了,日子也富裕了,随时都能吃到一些自己想吃的东西,包括那些颠倒季节的东西。可我们瞧瞧这些吃的东西,总让人生出畏惧。现在的生态环境,已是满目疮痍,就连那空气都成了稀有的纯净,这难道不是一种蓄意破坏生物链的犯罪?还有那些浪费,心痛得让人震惊!
现在想来,即使是在最贫穷最困难的那段日子,我们也不会浪费一粒的粮食,而每种食物都泛着一股让人滴口水的食欲,哪像现在的一些东西吃在嘴里如同嚼棉花一样无味、恶心。
是的,不管我们现在的生活多好,住的房子有多漂亮,穿得如何得体,开的车如何霸气,可我们已生存在一个破坏生态和滥造食物的险象环生的环境里。而维持我们生存的那些食物,它已破坏了生物链应有的生长规律,成长的季节,和传统制作工艺,让我们陷入到一种吞食生命的泥潭里,难道不该醒醒吗?
醒醒吧!醒醒我们对待食物的那种破坏与不屑的做为!而让我们回归到那种久违的生存环境!找回那种食物生长的自然规律!而去享受食物带给我们的惊喜味蕾!
真的,仿佛现在我们每天就是慢性中毒,都不敢直视真相。
问好秋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