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绿光(散文)
开到荼蘼花事了。
立夏过后,花事虽未了,花儿却是明显稀疏。繁华将尽,放眼开去一片叶的世界,也是绿的海洋。
如歌如泣的子规声里,绿意染满枝头,跑遍山原,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无边又无际。初夏的太阳爬上山头,抓一把金子撒向绿的原野。你看你看,金子在绿叶上眨巴着眼,唱着歌。它们在唱什么?可是生命,爱恋,懵懂的情感,美好的希冀?
鲜嫩的新绿从眼底沁到心底,说不出的舒畅,眉间拧紧的丁香结自然而然展开,心底的褶皱顺势铺平。任由自己在绿色海洋里徜徉,沐浴绿底金光的照耀,倾听它们的浅唱低吟。
也倾听,生命深处绿色情结的深沉回音。
那年,我刚上高一,与春芳坐同桌。开学没多久,她收到一封不一样的信。说它不一样,它不过也是常见的棕色信封,但右上角盖了一个醒目的红色三角形。缠着春芳问这问那,她告诉我那个红三角是义务兵邮寄信件的免费戳记。信件是她一个玩得好的老乡寄来的,老乡与她哥哥原是同学,后来去了某航空导弹部队服兵役。
啊,兵哥哥?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最喜欢的那首歌: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虽然,歌里唱的是水兵,而春芳老乡是空军,依然不削减军营、军人的神秘感以及对我不尽的诱惑力。跟春芳磨了好久,她终于答应在回信里提一提我想与之成为笔友的事情。
天天盼望着。两封盖着红三角的信件同时翩然而至,一封给春芳,一封给我。信并不长,字迹也比较潦草,而且错别字不少,如若换作普通人,估计生来挑剔的我早没了与之交流的意思。可对方在我眼里并不是普普通通的人,而有着响当当的名字——军人!我怀着满心的激动,给人家回了信。
从此,青鸟在宁夏的一座小城和我所在的鄂西小城之间频繁往返,一度都引起春芳的嫉妒,跟我埋怨她先结识的人却与我更亲近。他文化水平不高,却比较健谈,信常常叨叨满满的几大篇,诉说他们单调枯燥的生活和日常训练,讲一讲别人的趣事糗事,聊一聊见到导弹和新型战斗机的激动心情,没有章法想到啥说啥,每次也不忘问问我的学习,叮嘱我学习忙时就不要每封信必回。有时,也会寄一些照片过来,有穿上新军服的,有飞机起飞的,也有导弹发射的,每一张都被我当作宝,从不示给别人看。
高二暑假,我的眼疾发得厉害,分科后成绩下滑也明显,心情很不好。碰巧他寄到我家的信被父亲收到了,父亲面色严肃地问谁寄来的信,还那么远寄来。在他心里,那个地方可是没有我们的亲戚朋友和熟人。我如实说了,父亲望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好吧,把握分寸,被各种事情纠结得烦燥不堪的我第一次没有给他回信。后面又来了两封,依然没有回。等到了高三魔鬼般的日子,被学习逼得只差疯癫的我们已经差不多跟外界绝了缘,我跟军人笔友的交往,也就渐渐淡到没影儿了。与春芳早已不同桌,至于他们还有没有交往,不得而知。
带着诸多遗憾,上了一所并不心仪的大学,不再热心班上、系里和学校的事情,也不热心考研、学第二专业,学习之余多半把自己摆到图书馆文学阅览室,或是学校门口那条街上的各个小书店,看书,也尝试着写字、投稿。自己的豆腐块在家乡的报纸上终于接连出现,《敦煌飞天梦》、《夫妻风景线》等相继署上我的名字。
《夫妻风景线》发表后不久,我收到好几封读者来信,其中一个棕色信封引起我的注意,那右上角盖的醒目的红色三角,触电一般激醒我的记忆。我独独拆了那封信,他是我所在城市卫戍部队的一个新兵,来自遥远的祖国北疆。他说看了我的文章,就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和爸爸,想哭却又不敢哭。算来我们当是同龄人,或许我还比他大一点。比起他来我算是幸运的,起码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学习生活,离父母也不远,还没有部队铁的纪律约束。苏醒过来的绿色的梦促使我抓起笔,回了唯一的一封读者来信。
其后,我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盖有红三角的信件,负责发信件的班长都忍不住好奇打听,也一度成为我们班一件颇为神秘的事。记得彼此谈得最多的是文学,他也是一个爱好写字的人,信件字迹工整,语句通顺,有的地方还引用诗句名言,我们算是有较多的共同话题。几年之后,他面临服兵役结束,我也去了外地实习,我们的联系便如风筝断了线,从此天各一方。
我以为我与军营、军人的缘分就此了结,我的绿色情结就此终结,却不想实习前夕,联谊寝室的松跑来我们寝室跟我们道别。他是工科生,比我们医学生少读一年,正好毕业,与某部队签了约,即将奔赴外地参加新兵训练。
我们的大学并不出名,医学生毕业找到称心的工作愈发艰难。当他说签约时部队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可以一起带去时,我顺口开了室友青的玩笑:嗬,你就说有女朋友嘛,正好把青带去!
毕业找工作很多时候其实是在拼家庭出身拼经济情况拼人际关系。青的家庭有些特殊,相比较我们其他室友而言,她要找到合适的工作艰难得多。那时她没有男朋友,松没有女朋友,他们又是老乡,平时关系也处得不错,我就接了松的话。青却动了大怒,当着一堆人的面脱口而出:要做他的女朋友你自己去做!长的什么大嘴,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一时,我和松皆尴尬不已。
不久,松去了广西训练,我离开学校实习。等我一年实习结束,返回小城上班时,松已由总队分配回三峡。彼时的他刚刚经历了军营严厉残酷的锤炼和神圣军魂的洗礼,方正的国字脸黝黑油亮,一双小细眼透着刚毅的神采,青黑的板寸头再配上那身笔挺的国防绿,完全判若两人。就是说起话来,也不再是原来那个笑呵呵、软塌塌的人,当真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他竟然对我展开追求攻势。在那之前,我们虽然已经相识、玩闹了四五年,来往比较亲密,但说老实话,做普通朋友没得话说,从没有想过要跟他从友情走向爱情。在我心里,我浪漫,他现实;我孤傲,他随和;我奢侈,他节俭;我痴迷文字,他看到文章就头疼——怎么说,他始终都不是适合我口味的“那碗菜”。然而,站在我面前的他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我所熟悉的人。个子不高,脖子短,背稍稍有点弓,以往怎么看都觉得其貌不扬的他,现在看来倒觉得与众不同,拥有国字脸和宽厚肩膀的他似乎就是为军装而生的,橄榄绿的板正军装着实给他增色不少,立在那儿虽谈不上俊秀,但稳重、踏实又威严,给人以难得的安全感。瞧着瞧着,就愈瞧愈顺眼了。
当时,分分合合、谈了好多年的男朋友远在外地工作。我是家中长女,比妹妹大七岁,又是学医的,父母日渐老去我得留在父母身边。现实的残酷,无望的相聚,审美的疲劳,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形成婚姻的不安全感……种种纠结在一起,我给男友发出一封分手信,狠狠地斩断了断续维系七年的情丝,继而接受了松,半年后就步入婚姻的殿堂。
我曾问过松,为什么偏偏是我。他说他到军营后与外界联系极不方便,训练苦不堪言,人也寂寞得慌。只有我,在那个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给他的呼机留了言,送了祝福,让他觉得无比温暖。碰巧又被分回三峡,回到了我的身边。上天既然给了他机会,他就得抓住。其实,我那留言真不是有心,只是觉得应该给独身在外的朋友一份关心。谁知无心插柳,倒应了青的话。
松也曾问过我,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确,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的密友蓉听说我要跟松结婚大吃一惊,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一口气在电话里连问了我三次。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松的:因为你身上的军装啊,它让我觉得安全、可靠,让我愿意走进婚姻。你要不入伍当兵,我才懒得跟你。
我对松讲的是实话,我知道我们彼此都不是对方的初恋,我也不能确定我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情,即便是现在,我还是不能确定。结婚十三年来,尽管依然是年复一年的两地分居,依然是月复一月的望眼欲穿,依然是日复一日的艰难坚守,我们之间也经历过一些波折和起伏,我们还是不离不弃,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有一些浪漫温馨的回忆,有诸多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爱护,齐心协力在为把这个小家营建得更好努力,在为更幸福美好的生活努力!
如此,有没有爱情,又是不是爱情,重要么?夫妻生活的底味是信任和忠诚,彼此又都握着加调料的羹勺,相互之间觉着舒心、温暖、安逸、幸福,就好。
一阵风过,甜蜜的馨香钻进鼻孔,顺势收回飘远的绿色情思,在一丛海桐前驻足。海桐长得郁郁葱葱,浓绿的倒卵形革质叶片聚集在一起,捧着一簇簇洁白的五瓣小花。初露不久的阳光带着清新的气息,铺到海桐身上,仿佛打了蜡的叶片晃着亮闪闪、白花花的光,仔细瞧来银白的光里又染着若有若无的水绿。
孙燕姿的《绿光》,就这样浮上心头:
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
多么奇妙的际遇
翻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
绿光在哪里
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
划过我的生命里
不同于任何意义你就是绿光
如此的唯一
……
——据说,在北欧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讲人的一生只要看到一道绿光,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并最终找到幸福。
尽管,我知道此绿光非彼绿光,我还是确定自己看到了我人生中的那道绿光,我正幸福着。
我也想站在这绿色的原野,在幽幽绿光的萦绕里,冲遥远的地方喊上一声:你,你,还有你,你们,也都幸福着吧?
2015年5月14日零时初稿
对了,亲爱的,你愿来来我们社团当编辑吗?这里有好多的曾经的军人呢!
一直喜爱你的文字,清澈,诗意,唯美,收放自如。
我本有严重的颈椎病,三个椎间盘明显突出,压迫致右侧椎动脉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粗细,大脑供血不足,长期头痛头晕,又压迫神经,致左侧胳膊麻木,左手不能做较精细的活;还有髋关节滑膜炎,不能久坐,也不能做腿部剧烈运动。这种种原因,我本不该痴心文字游戏。
最近因为忙着书稿的事,又天气忽冷忽热,种种顽疾都加重了,开电脑上网的时间不得已明显减少。况且,我虽然喜欢巢,敬佩巢鸟们,但不是那么喜欢筑巢的所在。故而,我只能说谢谢您,很遗憾!
一早一晚在运河边散步,眼看着花儿变成了叶,那一片新绿让我激动不已,不过是找个由头把这种情绪表现了出来。老师能够喜欢,我已经很高兴了。要说我是写文章的高手,那可真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