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镇坐落在黄河沿岸一个名叫狼神山的小山上。小镇以山为名，由两条自下而上的小街组成。一条柏油公路，从小镇横穿而过，直奔黄河岸边。大大小小的村子分布在公路两旁、小山的四周；小镇是寂静的。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没有嘈杂的声音，有的只是一种让城里人久违了的宁静；小镇是热闹的。每年戏会，紧邻小镇的山顶的戏台上，那咿咿呀呀、咚咚锵锵的唱腔声，向小山的周围散发出去，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游客聚集在小镇，使小镇亢奋起来；小镇是悠闲的。当你漫步小镇，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听着鸟儿清脆的歌声，感受着山乡独有的气息，你就会感受到一种难得的闲散自在。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对于小镇总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那年我师范毕业，回到小镇上的中学教书。学校坐落在半山腰上，坐北向南，脚下是幽深的山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在这里开始了我的教书生涯。我的专业原本是美术，可是由于当时基层学校专业人才少，校长就破例地任命我担任初一数学老师，致使我学了四年的美术专业就这样被荒废了，直到现在一直从事数学教学。
　　 那天我第一次上讲台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清脆的上课铃响了，我拿着崭新的教案本、教科书怯生生地走过熟悉的校园，来到教室门前。此时，孩子们的上课前的歌声，响亮回荡在校园上空。可我没有勇气推开那扇教室的门，面对那50多名陌生的学生面孔和前来听课的校长以及一些任课老师。“怕什么，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我对自己说。鼓起勇气推开门，教室里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我心跳加速，忐忐忑忑走上讲台。片刻之后，又一次鼓起勇气抬起头，校长和听课老师就坐在教室后面，大家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叫……”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说清楚。这时底下一些学生偷偷地笑了起来，我更加紧张。我发现校长张大眼睛生气地把那些学生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学生立刻乖乖地低下了头。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松了口气，刚走出教室，校长就将我叫进他的办公室，温和地对我说：“没关系，第一次就这样，谁都一样。”我原以为校长会狠狠地批评我一顿，没想到他这样鼓励我，使我有了将课讲下去的勇气。
　　 从第二天开始，除了认真备课之外，我拿着听课记录和笔记本，认真地去听每一位老师的课，将课堂教学过程、实用技巧认真记在听课记录本上，渐渐地我学到了一些课堂技巧，也有了勇气去面对每一堂课、每一名学生。那个时候我积极上进的状态，决不亚于现在。我甚至为了工作，在小镇工作的三年之内，放弃了自考学习。校长也为我不服输、不气馁的干劲而感动，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农村孩子虽然纯朴，但也很调皮。班里有一个男生，个头很高，长得又壮实，可能由于上学迟，年龄和我相差不了多少。每逢我上课时好像有意识和我做对似的，不是东张西望就是和同学窃窃私语，要么做些恶做剧。最令人生气的是，经常将前排女同学的长辫子用绳子绑在桌腿上，使前排女同学下课后准备走出教室时头就被桌子拽住、甚至磕在桌沿上。女同学经常哭着来告状，我教育了好多次，可是他屡教不改，老师和学生们都很讨厌他。有一次下课后我刚走进办公室，一个女学生就甩着长辫子来告状，指着衣背哭着说：“老师，XX同学在上课时用钢笔在我背上画了只乌龟。”听了她的话，我非常生气，放下教本，快步走进教室。教室里乱哄哄一片片，看到我的到来，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我站在讲台上，将XX叫了上来，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调皮？为什么要给别人衣服上画乌龟呢？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呢？”我的声音吸引了从教室门前走过的一些老师和学生驻足瞭望。突然，有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滑下，我心里一震，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他吗？面对我的质问，他一声不吭，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答我，我只好狠狠地说：“下去吧！给冯XX同学道个歉，写份检查交上来。”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他的座位上空空的。班里的同学告诉我说，他今天早上退学了，已经走了。“怎么回事，难道真的不是他吗？是我错了吗？”我反复责问自己。上课时我发现讲桌上的粉笔盒下面有一张纸条，上面这样写着：“老师，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是一个好老师，谢谢你的教诲！乌龟不是我画的。我不怪你。再见！”
　　 看了他的纸条，我为自己的鲁莽而自责。事后经过反复调查另外一个男生终于承认了错误。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但班上的纪律有了很大改观。第二学期开学，校长就让我担任了这个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可自那件事以后，我一直很内疚，心中总是难以放下。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学生打来的。在电话中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是尴尬。他告诉我他在西安跟表哥学修车。正当我准备为上次的事向他道歉时，他却说：“刘老师，说句实话，我要感谢你。”这让我很是纳闷。他接着说：“老师，那次虽然不是我的错，但通过那件事让我明白不管是谁，如果不学无术，那就是浪费青春，浪费生命，最终一事无成，我虽然放弃了学业，但我正在认真地学修车，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谢谢你！”他的话让我很感动，同时我沉在心里很长时间的石头终于落地，轻松了许多。
　　
　　 【二】
　　 学校的操场建在一个小山顶上，三面均是深沟，四周围着围墙，一条小路将校园与操场连接起来。每逢清晨、下午活动时间，这里就成了师生们的乐园。学生们有的拿着课本在操场的角落里背诵课文，有的和老师们在操场中央打篮球，常有人不慎将球扔出围墙，一些年龄大一点学生总是自告奋勇翻墙到深沟里捡球。学校的男老师们大都年轻精力旺盛，个个是打球的好手，只要有时间操场上就会有他们的身影。总有一些其他学校的老师利用周末时间组队来挑战，但每次都惨败而去，校长为此总是骄傲不已。
　　 靠近学校操场有一片菜园子，每个老师都有份。菜园子里种满了西红柿、白菜、红萝卜、黄瓜等蔬菜，可以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每逢下午，老师们就像菜农一样，扛着锄头，担着水桶，走进菜园子经营起来，有的浇水，有的施肥，有的拔草，还有不少学生在吃过下午饭去帮老师干活，更有一些年轻的没结婚的男老师借帮忙种菜的机会接近年轻的女老师，热热闹闹，直到上了晚自习。种出的菜是纯天然的，不含农药，大家都乐意为之。也有一些年轻的老师平时不好好种菜，需要时就大模大样溜到人家菜园里去摘菜，即使被发现也是笑一声过去了。校长是个老菜农，每样活计他都精通，比谁都勤劳，总能看见他像抚育学生一样抚育蔬菜。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他种出的菜很旺盛个头大，让人羡慕。我是不会种，因为家就在学校附近，只好让父亲经营。
　　 一年后，在小镇有了我的初恋。在我外出求学的期间，父亲为了我的学费，在一家单位大门对面开了一家小卖部。父亲好客，每天下午下班后总有一些单位工作人员来不是买东西就是喝茶抽烟聊天，所以几乎那个单位每一名工作人员我们家人都认识。有一天下班回家吃饭，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皮肤白净、个头不高、戴着一幅金边眼镜的红衣女孩，看上去非常纯洁。看到我很是羞涩地说：“给我买包洗衣粉，一盒牙膏。”付完钱就匆匆走了出去。她的出现让我很好奇，就问父亲：“这是谁呀？”“人家是省城来的，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父亲一副很羡慕的样子回答道。他经常来买东西，每次来都是一副很羞涩的样子，甚至连话都不敢和我多说几句。可一旦他几天不来，我竟生出莫名的惆怅，感觉好像缺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一天下午吃过晚饭，她终于出现了。我不知哪里借来的勇气，大着胆子对她说：“今天晚上忙吗？我没有自习，我们出去转转。”她没说话红着脸，默许地点了点头。
　　 我们肩并肩走在马路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我知道这可能作为一个重大新闻在小镇马上播出，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着。我们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大声畅谈着，移动着青春的步伐。她毕业于西安政法大学，在当时来说她的学历和学识的确让人羡慕。不知不觉月亮爬上山来，把山林、岩石、土地照得清清莹莹，山林既清晰又朦胧，月亮在树梢上抹上了一层清辉；和风习习，夹杂着各种野花野草散发出的气息，漫山遍野地流淌，让人陶醉。
　　 从此，只要有时间，马路上、山顶上、田间里就会有我们的身影，我俩手牵手肩并肩，在小镇上演绎着甜蜜的乡村爱情故事，父母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初恋很美，可终是昙花一现。半年后有一段时间她一直没有来，我在盼望中焦急地等待。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她。我们边走边聊，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竟成了我们最后的约会。她突然停住脚步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不顾路人的目光大声质问。她急忙捂住我的手说：“你别难过，我们家因为生意搬到了省城，父亲通过关系把我调到了省城一家律师事务所。我也遗憾我们不能走在一起。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给我的爱，给我的温暖，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她的话让我措手不及、心痛如绞……
　　 有人说：“爱上一个地方，是因为这个地方住着某个人，能够与所爱的人在一起，连光阴都是美的。”但现在我爱的人走了，很长时间我怎么都无法接受，每次只要看见我们一起走过的马路、紧紧相偎的高山，泪水就会模糊我的双眼。“伤痛归伤痛，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就让过去的成为美好的记忆吧！”我这样对自己说。可我仍害怕触景伤情，于是忍痛离开了小镇。
　　 一年后学校撤并，我被聘任到另外一所基层中学，父亲也停止了他的小本经营，回到了农村老家。小镇也因为学校的撤并，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热闹，但小镇对于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如同一首老歌、一首旧诗，让我永远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