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一场雪将大地覆盖。小城的原野白茫茫一片，空旷冷寂。
　　 一个身材矮小着黑棉衣的女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圆鼓囊囊，左手吃力地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右手拎着一塑料袋烧纸，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在被雪遮盖的羊肠小道上。女子名叫春梅，一个十五六岁的高个子女孩和一个七八岁的矮个子男孩，也都穿着厚实的棉衣包裹得严蒙蒙，默默跟在她身后，这是是她的两个孩子。女孩左手入在棉衣兜内，右胳膊跨着一个竹篮，里面盛着一些菜肴，一双筷子。男孩一手提着一捆柴草，一手拿着一把笤帚。一串串杂乱无章的脚印通向高高的荒芜的坟岗，咯吱咯吱的声响惊得一只灰色的兔子从丛洞里钻出，如惊弓之鸟飞速地向远处逃去。
　　 他们一行来到一片空旷的荒野处，哪里星星点点座落着不少旧坟。每个坟堆完全被积雪覆盖成一座座白皑皑独立的小山丘绵远起伏。停在一座新碑前，要不是这碑是新立的，有碑文，他们娘三真还认不出哪座是他们要找的。迎坟杆上缠绕的纸已被风撕扯光，只有光秃秃的身子倾斜兀自突立。离坟不远处一棵干枯的老树矗立在雪地上，枝头站立着一只乌鸦，目不转睛望着他们。
　　 春梅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声不响接过男孩手中的笤帚，在坟前细心地扫出一片地方，又轻轻地拭去碑身及前面的雪，并小心翼翼取出竹篮中的菜肴祭品谨慎地献在了碑前。接着，春梅抽了一根柴棒，在扫出的没有雪的空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那捆柴禾放了进去。两个孩子分别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跪在了坟前母亲扫出的空地上发出嘤嘤啜泣的声音。孩子的母亲将柴禾点燃，起身打了点汤。两个孩子一张接一张一边用袖子抹泪一边点纸，柴草的火焰夹着烟雾吞噬着纸张，一张张纸钱脱离他们的手在烟火袅绕中瞬间化为灰烬。春梅又一样样端过碑前献的菜肴祭品一一对着火堆用筷子扒拉了许多，也和孩子一起烧起了纸，嘴里哽咽着泣不成声：“孩子他爸，你在阴间还好吗，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会定期给你烧好多好多的纸钱，需要啥就托梦给我。酒我给你带来一大箱，你只管尽情喝吧，再也不会有人拦你了。”说着她站起身，将一瓶瓶酒接二连三撒在了坟周围人，也在火里浇了一瓶，火焰蹿得老高。两个孩子停止了哭声默默地眼睁睁地看母亲凝重一声不响地做着这一切。整整一箱子酒，六瓶，是他们父亲生前常喝的金城西部魂，不一会儿就被母亲洒了个尽光，剩下六个空瓶横七竖八躺在坟周围。
　　 火堆里啪啪叫着，坟周围弥漫着浓烈的酒香。春梅再一次和两个孩子并排跪在坟前，接着烧纸，声泪俱下。“你喝吧，这一箱子酒能喝到下此我来呢，我再给你带一箱。平时让你少喝点，你偏不听，这会好了，你躺下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把一切都交给我，让我怎么办？看两个孩子都未成年，你就丢给我走了，你倒是干净解脱了，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了，可我一个女人家，如何将它们抚养成人呢？”烧完了纸火也在渐渐熄灭，春梅还不肯起来。儿子哽咽着拉母亲右胳膊，女儿泪眼婆娑地拽着母亲的左胳膊安慰母亲：“妈妈，你起来吧，爸走了，还有我们，地面这么冰冷，跪出病来让我们怎么办.....你起来吧，我不上学了，我和你一起打工将弟弟养大。”听到女儿的哭求，春梅这才止住泪在女儿和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起来，在离开前，又站在坟前默立了一阵，对着墓碑告别：“孩子他爸，你好好的，下周再来看你，我们走了”，说罢，春梅由两个孩子搀扶，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来路走去。阳光照射在雪地上，闪烁着一道道寒光，身后传来那只乌鸦凄厉的怪叫。
　　 这是丈夫入土的第七天，春梅带孩子按习俗来给丈夫烧头七的纸。孩子爷爷的坟在乡下，本来是要葬乡下的，只因其母亲还活着，不能进坟。春梅要求把丈夫暂葬到小城郊外原野，等婆婆过世再归坟，为的是她节气上烧纸方便。他丈夫是喝酒过量导致酒精中毒而去的。她怎么也难以相信十天前还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转眼就阴阳两隔。这世界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春梅在儿女的搀扶下踉跄地走着，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痛缠绕着自己，心里暗自悲天怜人：“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那些远逝的他们风雨同舟过的日子和丈夫离去前的经过在脑海里不停翻滚，眼前浮现，至此她都无法相信丈夫真走了，但又不得不相信。
　　 春梅和丈夫是同村的，一个家住桥东，一个家住桥西，隔着一条渠。他们小时候同在一个小学读书，丈夫高一级。下了学经常和一群伙伴在一起玩。春梅从小身体就玲珑廋俏，惹人疼惜。许多伙伴在一起玩时，春梅常常遭到一些顽皮的男孩子的欺负，暗自垂泪。那时丈夫是孩子王，体格健壮，每每看到有人欺负春梅，就去揍那些孩子，久而久之其他孩子都知道春梅有保护伞，再也不敢欺负她。每天上学放学，他们总是走在一起，像大哥哥护着小妹妹一样。就这样，他们一起走过了小学至初中。初中毕业后他们都没有再做求学的打算，想在农村过一辈子，双双回家务农。一起在外过了两年打工的日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家门当户对，他们顺理成章走入婚姻殿堂。丈夫的爱喝酒是打工时染上的，那时的丈夫年轻气盛豪爽义气，爱结交朋友，常常以酒会友，不醉不归。因为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笃定，春梅也没把这个缺点放在心上，以为这不是什么毛病，男人吗，不喝酒叫什么男人。没想到婚后丈夫的嗜好成了他们引发家庭战争的导火索。
　　 婚后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平日里一有空闲就喜欢呼朋唤友喝酒取乐。他们一起过日子这些年，为丈夫喝酒这件事没少吵，几乎家里所有的争吵都是因为丈夫嗜酒如命。为此她曾以离婚要挟过，但丈夫总是发过誓时间不长老毛病就范了。对此，每管一次就吵一次，次数多了，她也累了，不再过分看管。
　　 刚结婚那三年，种地不像现在多是机械化，基本靠力气，孩子小，地上忙，丈夫喝酒的频率比较少，一年之中也就过年过节，日子过得虽经济有些紧张但恩恩爱爱。后来让日子过得更好，他们一边种地一边赶集做生意，更忙了。日子也越来越红火，酒也喝得少了。因为节假日生意人更忙。在女儿上五年级时，他们在城里买了一套平方，卖掉了农村的房子地，买了辆客货车，专心赶集做生意。少了农忙，这样丈夫又有了喝酒的机会，但顾及生意开车，总能把握好度。即便喝，也是少量，且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总能适时地阻止他少喝点。自从前年他们在城里又买了新楼，住进楼房，又买了货车，不再赶集，跑起了运输，情况又变了，丈夫喝酒的毛病有恃无恐。她在家还能看着点，可是到了外边就鞭长莫及。
　　 十月初一是一年一度的祭祀日，要去给家乡的公公上坟，丈夫停止了拉货。那天因为去的兄弟姊妹比较多，一起喝酒她不便管，直至醉归。而后的几日，因没什么活，不用出车，她丈夫就天天出去和朋友喝酒，总是不醉不归。回到家倒头就睡，她忙着上班也没在意，因为对此她已习以为常。
　　 在丈夫去世的那天，她还在上班，丈夫打来电话，说他胸口闷得难受，让她立马回来。她快速回到家，一眼看到桌子上又放着空酒瓶，屋内酒气熏天。丈夫打着哆嗦在沙发上额头大汗淋漓，无法站立。只听丈夫牙关生硬地说赶快叫救护车，我怕是不行了。春梅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立马拨打了120急救车，又叫了几位亲戚邻里。
　　 救护车来的极快，他们还没把衣服替丈夫穿好，救护车就到楼下了。住的是一楼，很快亲戚和邻里将丈夫抬上救护车，此时人已昏迷。她家离医院几分钟路，一会就到了医院，可是医生那么快的速度及将人抬到急救室，还未及抢救丈夫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突然的变故，让春梅整个人瘫了。支撑着在太平间勉强安置好丈夫，在亲朋的搀扶下回到家，天塌下来一般，她难以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端端一个人瞬间就没了，她无力沉受更无法面对，瘫软在床上悲痛欲绝，没人能将她拉起来。丈夫的丧事完全是由亲戚朋友操办的。丈夫出殡那天她才猛然悲悟，要送丈夫最后一程，于是强打精神木纳地跟随灵车到坟里亲眼目睹丈夫怎样被黄土掩埋，那一刻，要不是顾及两个孩子，她也会毫不犹豫跳进去。
　　 自安葬了丈夫，宴请完亲朋，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春梅恍恍惚惚整天以泪洗面。今天是她丈夫入土的第七天，按风俗要上坟给丈夫烧纸。不管现实变成什么样，还有两个孩子，日子都的过，看着两个一个上三年级，一个上高二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低沉下去，她才支撑着自己带一双儿女来到了这里。
　　 春梅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她一直记着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让孩子们走出去，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让他们有个好的未来。远处，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山野，她掠过孩子们的头顶，望着遥远的天际，在厚重的云层中间，找寻着那道穿透阴云的一米阳光……那里有了她努力的方向，有了她鼓足勇气，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她领着一双儿女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