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除了两次生孩子以外的第三次住院，不是因为我，而是由于我的二儿子桓儿。
　　 按照医生的说法，母乳喂养的孩子在六个月之内是很少生病的。但是家里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除外。这已是桓儿第二次感冒了，被哥哥传染，去儿科门诊治疗，持续一周仍不见好，在周三高烧39℃一夜不退之后，周四早上，我决定带他来到一家被韩国人写作“圣母病院”（韩国人把规模较小的私人诊所称为医院，而病院指的一般是规模较大的综合性医院）的大医院。
　　 医院每日八点半开门，为防止排队长时间等待，我们不到八点就到了医院。那时医生还没来，就已经有穿着修女服的天主教徒志愿者们在咨询台那里为前来就诊的人们提供帮助。
　　 因为是初次来会诊，一位修女让我们填写了初次会诊单。然后抽了号，在那里等待时，听到广播里做弥撒的祈祷声。因为这家医院是加图立大学附属医院——议政府圣母医院。后来我们上楼，在儿科门诊等候时，那些护士们正集中在一起做早操呢！我还看见其中一位是黑人。
　　 虽然是来得很早,但是那位主治医生到9点了才姗姗来迟。给桓儿诊断时，因为咳嗽一周有余，嗓子肿起很高，所以医生建议挂吊瓶。在注射室里，护士给九泫扎针时，因为桓儿吃得胖，护士找了半天才在左脚上找到血管，扎下去时，桓儿那个哭啊，哭得我的心都碎了。可是刚一会儿，针管堵住了，液水下不来，护士又换了右脚来扎。才四个半月的桓儿，这么小就受这样的罪，当妈的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才明白史铁生所说的：“儿女的痛苦，在父母那里总是加倍的。”
　　 本来医生给开了药说周六再来复诊一次，如果没好有住院的可能。周六再去时以为是好了，但医生却说病情又加重了，是急性支气管炎，需要立即住院治疗，大概得住四五天。因为将近年关，我实在不想在医院里度过，所以几次恳请能不能不住院。但是医生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得不办理住院手续。那里的工作人员让我们四人间，一问价格，一天76000韩币（合人民币430元），这样五天算下来还不得四五十万？我觉得这个价格实在不能接受，就问还有没有别的房间。那人说那就住七人间吧，一天大概1万（合人民币57元）。价格相差也忒大了吧。于是我们选择了七人间。办完手续，公公开车，我们回去取行李。于周六下午两点住了进去。
　　 因为这里是少儿病房，所以房间的名字都换成了孩子们喜欢的动物的名字，门边的墙上写着：“这里是河马房。”旁边且配有河马的图片，别的还有鳄鱼房、鸭子房、狐狸房、大虾房、恐龙多利（dooly）房，我还看到了祖国的国宝——熊猫房，而我们所在的5104房间是小鹿房。
　　 住进去时，房间里的七张床铺上只有靠门的这张空着，所以我们就把行李放了下来。床边的衣柜上贴着“5栋少儿病房住院时注意事项指南”，仔细阅读发现韩国人的垃圾分类处理也在医院里得以很好的实施着，说纸尿裤、棉签等垃圾有可能会交叉感染，所以必须扔在卫生间旁边的那个贴有“感染性废弃物箱”标示的小垃圾桶里，为了营造一个适宜的住院环境，饮食垃圾务必扔进配线室里的饮食垃圾桶里，其他的则可以扔进那个大垃圾桶里。而且奇怪的是，他们让我填写一份关于静脉注射相关知识的调查报告，以为医疗研究提供视觉资料。房间很大，大概有100平米左右。旁边住进来的是一个大概10岁左右的男孩子，得了异位性皮炎，小腿部及胳膊肘弯处出现皮肤增厚性斑块，苔藓样变和纤维化疹，一边躺在那里输液，一边用手机玩游戏。躺在他旁边睡觉的应该是他的妈妈，脸上及身上的皮肤，和蟾蜍有得一比，而且还有很多凸起的，而且她还张着嘴，上颚一排竟没有牙齿，露出一段黑漆漆的镶牙——这样的脸庞，所谓毁容，也不至于如此的惨不忍睹。虽然我知道我不能这样以貌取人，可是在韩国这么多年，见惯了韩剧中出现的种种刀下出的美人，有时即使脸蛋不赏心悦目，但至少一白遮百丑的皮肤也是可以养眼的。所以初次见到如此丑陋之脸庞，我实在是没有再观看下去的勇气。后来再几次打交道，又瞥了她几眼，还发现她的眼睛里两侧各多长了一个圆豆似的的肉球，正卡在眼中间。想那造物主真是捉弄人，为何会造出如此之人呢？后来还发现她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的眼睛随她，二女儿吧，倒没什么毛病，但看起来有些痴呆。难得宝贝儿儿子稍微可以算得上是对得起观众，但又得了这种皮肤病。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家教学生也得了这种皮肤病，吃饭尤其是个大问题，需要忌鸡蛋及各种肉食，每每听到她告诉我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吃，我就想：她的食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所以当这个男孩儿的妈妈打电话跟朋友诉苦说儿子的病的注意事项，比如脸上要抹什么样的化妆品，腿上应该抹什么样的，吃饭应该吃什么样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丑妈妈，在抚养这三个儿女时，该花费多少心血！后来她女儿打电话抱怨说，爸爸不给做饭，家里窗台上的玻璃碎了的时候，可以想象她有多么不易。但外貌上的丑陋，丝毫不影响她乐于助人的行动，有几次在我去卫生间或者去饮水机那里倒水而桓儿一个人哭时，她就会主动走过来逗他，有时还会抱他。那个时候，我心里并没有对她的感激，相反的，我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她会不会把什么病菌传染给我那个白白嫩嫩而又帅帅的小儿子。
　　 且不说她对孩子们的教育如何，单是从她常常对儿子的谩骂，我就能略知一二。比如这里一般8点左右就会有大妈把早饭送过来，而这时正是我们睡得正香的时候，不要说孩子，就是被吵了一个晚上而无法入眠的大人来说，也想赖一会儿床。所以遇到叫了多次扔不见起的时候，她就开始大声骂起儿子来：“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想找死啊！再不起把你小辣椒（韩国人对小鸡鸡的称呼）给剁掉了啊！”这种谩骂可谓有意思。再比如有一天他们母子四人为韩国有名的娱乐场所——爱宝世界的名字而争吵起来：妈妈和大女儿坚持是“爱宝”，而儿子和小女儿则说是英文“A宝”，因为网上有人这么说。四人谁也不服气谁，互不相让，喋喋不休，一声高过一声。听得旁边的我要抓狂，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再怎么争也改变不了你们韩国人变态英语的发音啊！而有次我非常想喝牛奶，婆婆那天又没来看我，我就拜托她大女儿帮我下楼去便利店买瓶牛奶。递给她钱时说如果你想吃什么，就买一点儿也没关系。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先把用我给她的钱买的冰淇淋递给弟弟，然后过来把牛奶和发票递给我说：“商店买二送一，这是剩下的钱。”我问：“你没买自己吃的吗？”她说已经放到弟弟那里了。还真是不客气啊。
　　 对面是一位军嫂。家住天安，离此处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问及为什么跑那么远来此就诊时，答曰：“爱人部队旁没有好的医院，所以不远千里来此住院。”脸又长又宽，眼皮单而长，耷拉老长，足以掩盖半只眼角。五短身材还偏胖，两条腿如柱子般壮实而滚圆。两个孩子同时因为高烧而住了院输着液，女儿五岁，儿子两岁半，俩孩子都严重挑食，每顿饭都是战争。生性大嗓门的她，每到就餐时间，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她的喊叫声：“你们这俩小屁孩，到底吃还是不吃？不吃妈妈端走了啊！”儿子还好一点儿，女儿象征性吃两口就闹着要吃饼干，这时军嫂也会像那个毁容大妈一样开骂：“日你们的奶奶！你们这俩难伺候的小祖宗，不知道你妈多辛苦，再不吃我大妈把你俩扔出去喂狗啦！”每每听到此话，女儿就会大哭，而她更加恼火，少不了将其揍上一顿。所以每次吃饭时，房间里只听到她的高声叫骂和孩子的哭声。每当看到此景，我就感慨万千：虽说我大儿子九泫也偏食，但跟她比起来，我幸福多了。有天晚上，桓儿鼻子里鼻屎堵得厉害，严重影响他的呼吸，我跑去问护士有没有棉棒，她说没有。不得已我就问军嫂借：“大姐，你那里有棉棒吗？”她抱歉地说没有之后，突然问我：“你多大？”我说我是81年的，她特别兴奋：“我是88年的呀，你比我大7岁，怎么可以叫我姐姐呢？”我顿觉万分尴尬，连忙道歉到：“不好意思啊，那以后叫你妹妹吧！”接下来，她又继续自豪到：“我们新郎才25岁呢！”我不知道她此话是在炫耀她的早婚早育呢，还是以年轻自诩？但这话是典型的韩国人的思维习惯，动不动就以“我们”而代替“我”，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把丈夫称为“新郎”。她跟谁都是自来熟，刚住进不几天，就和其他病号相处得跟家人似的。一有点事儿，就拜托别人帮她照看下孩子。看到桓儿很可爱，就强烈要求要抱抱。在谈到汉语时，旁边的毁容大妈说她儿子刚学了半年汉语，现在中断了，军嫂连忙插话道：“以后中国很可能发展成先进国，所以汉语是必须得学的。我们新郎就考了汉字3级证书呢。（汉字能力鉴定考试，由韩国汉字能力鉴定会主办，从六级到一级，最高级为一级）”我听了此话，心里由衷地高兴，还算有点长远眼光嘛。可是这军嫂是典型的有啥说啥型，丝毫不忌讳，对对面的一个孩儿妈说：“大姐啊，我们新郎说了，因为这几天我住院照顾孩子辛苦了，所以打算给我买双皮鞋作为补偿。”孩儿妈附和道：“是吗，你老公对你可真好啊。”军嫂就露出晒完幸福的笑。我听了不觉好笑，这有什么炫耀的呢？
　　 最里间的床铺上，奶奶照看着一个女宝宝，得了肺炎，每天咳嗽个不停。奶奶告诉我，她孙女“发育迟缓”，12个月大了还不会坐不会站。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软骨病吗？不过看她那张脸，就有痴傻的嫌疑，脸蛋儿虽大，眼睛却深陷下去，眉毛极浓，活脱脱一副假小子的模样。她老家在昆山，比我爱人阿株以前工作的南原市还要远，离这里约有六个小时车程。当问起为何舍近求远来这里就医，她回答说，首尔这里有她的朋友，而且听说这家医院治小孩儿的病比较好。大概是因为太远，我住院的五天里，就见她父母住了一个晚上，别的时间都是她一个老太婆在照看孙女。而小女孩儿的爸妈都在的那个晚上，孩子一直哭，因为嘴里的痰卡在嗓子里总是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甚是烦躁，而且孩子可能因为发育的问题，连哭声都不正常，总是啊啊两声就没了下文，让人总有断气的巨大惶恐。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了，说这种软骨病需要终生治疗，而且治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还真是替她发愁，有这样一个孙女，以后该怎么办呢？
　　 后来军嫂出院那天，她先是办理好出院手续，然后把行李寄放此处，带着俩孩子出去购物了。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只见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却都是孩子的玩具，说议政府地下商社在打折，像她买的小汽车，三辆才一万韩币。就在她拆包装的时候，楼下打来电话，催促她快点离开，因为床铺紧张。所以她前面抱着儿子，后面背着一个特大的行李包，手上拉着女儿，跟我们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觉得军嫂可真是不简单。
　　 因为这里是圣母医院，所以和一般的医院相比，有些特别。先不说医院里设有友利银行、新韩银行，还有面包店、CU便利店、咖啡馆、眼镜店、外来餐馆、粥店、理发店、医疗机器商社等设施，一应俱全，俨然一个小型社会。而且早上能听到祈祷声，唱诗班的赞歌。在他们发给病人的《住院、出院说明书》里介绍了该医院的天主教典礼活动，周日的弥撒是早上9点，平日是早上11点，平日下午两点是默珠祈祷，每周五，牧师亲自来到各个病房，为生病的教徒祈祷，在各个病房里分发象征耶稣圣体的像饼干一类的圣果，称之为“奉圣体”。这里二层还有个很大的教堂，除了每周日供那些天主教徒们做弥撒以外,周一到周五也有人在那里做,而且每周三中午12点，所有的教职员（除了值班的以外）都要在临床讲义室里做集体弥撒，难不成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天主教徒？五层大厅里，有个小游乐场，墙上安装有电视，若电话申请，会有专人负责给孩子们读书。而且还有移动图书馆，每天由两名修女推着一辆装满各种图书的车挨个电话房间询问是否借书。所以我就给桓儿借了两本，《孔子》、《耶稣》。韩语版里，孔子被写成了“东洋哲学大师”。而且每月第一、三周的星期三上午10：30有小型音乐会。更让我纳闷的是，这里的护士都很年轻漂亮，皮肤白皙柔嫩。并且大多尽职尽责，每次都面带微笑，使用尊敬语和病人沟通。按时查房，尤其是夜里，随时过来查看输液情况，让病号们安心入眠。所以有次桓儿的输液下得太慢了，我让护士给调一下时，就提出了我的疑问：“为什么这里的护士姐姐们都这么漂亮呢？是不是院长在招人的时候专门选的都是美女？”那位护士听了我的话以后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看出她显然很乐意听这样的夸赞。
　　 期间发生了一件小事。这里晚上开着空调，暖和是暖和，但是非常干燥。所以我就问护士为什么不给提供加湿器。护士说，最近两三年，电视上常有医院因加湿器而发生事故的报道，所以各大医院都已经不再使用加湿器了。我说那房间里这么干，对病人也不好啊。她建议我把洗好的衣服搭在床栏杆四周。可是晚上鼻孔还是干得呼吸都不舒服，于是我就在床铺底下泼了些水。可能是泼的有些多了，早上六点多，清洁工来打扫时，看到地上的水，就问已经醒来的毁容大妈：“为什么这么多水？是哪位患者的输液袋爆破了还是哪个孩子撒尿了？”毁容大妈跟她一起挨个查看，并没有发现异常。当我被叫醒，跟她们说明的时候，清洁工苦笑了一声，脸色略显难看，好像我给她添了很多的麻烦。后来我也不敢再多泼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