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来都不会在乎自己拥有怎样的一个人生，但我决不允许我的人生如此靡烂。在阳光又一次被雨水冲去的时候，我决意带着我仅有的财富踏上刚开始泥泞的路。
　　 这是一座并不算繁华的城市，在雨声里。我听见不仅是雨声风声，还有一串长长的宝马鸣笛。再之后，有人从宝马车上下来惊慌失措。倒在路面上的人鲜血从胸口处、口里涌出，又被雨水冲散。
　　 站在旅馆门口的我，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情绪。宝马车扬长而去，我拿出手机，却忘了拨打去何处。
　　 短暂的空白，我撑起伞，走进雨中，走过死者的身旁，走向我并不确定的方向。我很无耻地将自己塑造的足够儒雅，因为我不情愿让这么美的一个画面因为我而有了污点。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远方，我不喜欢远方，因为太远。我只是想要行走，以做到不致于让我的人生如此糜烂。
　　 警车声离我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这个过程是忙碌而又急切的，似乎能听见医护们的喘息声，那么真实。我没有回头，因为害怕看见警车与救护车慢慢淡出视线的过程，会很久、会很慢。
　　 我扔掉了伞，我想我需要清醒。被带走将要火化的死者是来接我的小离，不是我狠心扔他在路边，而是不想浪费时间给一个死人。况且这次的行走，我只有七天。我有一把64式手枪，我仅有的财富，如果也算上口袋里的一百三十多块和六发子弹。拿枪不是为了要杀人，而是为了朝对方开枪。这是我此行唯一的目的，也是我唯一应允别人的事。
　　
　　 2.
　　 雨水并没有让我很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错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是我必须要做的。无论出自什么原因，无论结果会是什么样，我都得做。
　　 十分钟后，我看见那辆宝马停在路边，人已不知去向。
　　 我上了车，我喜欢这辆车，虽然是一辆肇事车，虽然它撞死了我认识了九年的小离。但还是不能阻止我喜欢它，喜欢这个漂亮的宝马。车上没有钥匙，不过我可以起动它，我的职业就是偷车。我不打算找黑市卖了它，而是想开着这台肇事车去寻找我要找的人。因为我相信警察会很快看到交通部门的监控，那么，只要这台车到哪，麻烦就会到哪。
　　 我喜欢麻烦，能感觉自己在这世上真实地存在。接上线，握着方向盘顺路开去。
　　 雨中不多车辆、不多行人，所有的楼盘建筑从后视镜里向后退，退成如画的风景。这风景，只为我而设。
　　 突然有一个想法，希望这雨永远也不要停。
　　
　　 3.
　　 我喜欢一个女人，她叫北北。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一个演员，跟一个三流的电影剧组拍戏。在导演确定让她出演女一号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们之间只能是朋友。
　　
　　 4.
　　 夜里七点多的时候，我来到了西三环外的一个村子里。花费了七十元买了些面包和水，然后在移动营业厅交了三十元话费，便走了距离村子两里多地的路边停下了车。
　　 放低了座位的靠背躺了下去。我看见后座底有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长安南路丰庆公关公司公关经理左晓枫。我捡起那张名片，看了很久。
　　 初秋的雨夜总是很安静，除了雨声和风声之外，不会有其它的声音。关掉了车灯，一切都黑暗下来。我想我应该打电话给一个旧朋友，或许她能帮到我一些东西。我翻出手机，黑暗中照亮了我的眼睛，对照着手中的名片，拨下了那串数字。
　　 “喂！谁呀？”电话那头问道。
　　 “我。文三少。”
　　 我确信她听到文三少的时候会吓一跳，因为我们有差不多九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片刻后她说：“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你现在在哪？还好吗？”
　　 “还好。我跟你在同一座城市，我看见了一张你的名片，上面有你的号码。”
　　 “哦。我很少派名片给别人，你一定认识我某个朋友，谁？告诉我，让我听听是哪个敢出卖我。哦！对了，小离他们还好吗？”
　　 我很不愿提及小离，就好比小离不愿提及十三。我觉得我一直在走小离的路，因为也是在十三死后他不愿再提及十三的。我知道决不是因为提起十三自己会伤心，因为我也不是想到他会伤心，而不愿提他的事。我说：“小离被你朋友的车撞死了。”
　　 “啊！谁的车？什么车？”
　　 “宝马。”
　　 左晓枫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在我认识小离他们的那一年。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按摩女，而现在是堂堂经理。只不过，一样是出售自己的行业。挂了电话，总觉得这辆车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打开车灯，在车上翻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这种感觉一直在，挥之不去。
　　 挂她电话之前，她说了一件事。她说这台车的主人是一个做冰毒的，不过车子都是由弟弟开的。弟弟叫白燕楠，是一所职业院校的大学生，是个纨绔子弟。
　　 夜慢慢深了，突然困意来袭。左晓枫会在两个小时后来，我关掉车灯昏昏睡去。
　　
　　 5.
　　 夜半，我被敲击玻璃窗的声音惊醒，扰了我向人开枪的镜头。我睁开双眼，车窗外手机微弱的光映在一张不算漂亮的脸上，脸上挂着艳丽的妆向里面张望。我想起某个电影镜头里的女鬼，吓了一跳。忙起身打开车门，放她进来。此刻我看见雨停了，雨水顺着一旁的树叶向下滴。
　　 她坐上了副架驶，打开灯，看着我。而我在看着她手里提着的水果袋，是葡萄。
　　 我们吃完了葡萄，聊完了十三的死、小离的死、一直到我又一次困意来袭。她放低自己的靠背，关了灯，说：“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在哪里做？”
　　 “十三家乡的葡萄园子里。”
　　 我在想着十三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她开始吻我的脸、我的唇；我在想着小离飞奔出教室而去撞倒的桌椅，她骑在我腰上，解开衣衫的扭扣；我在想着小离被这辆宝马撞飞的时候，我开始迎合她的每一个吻。她说：“你是不是讨厌我是一个小姐？才离开的。”
　　 “是！我有一个喜欢的女人，她不是我的女人，她是一个拍电影的女一号。”
　　 “你讨厌她第一次没给你。”
　　 “是！”她解着我衬衣的扭扣，然后双手抚着我的腰。突然，她放开吻着我的唇。“枪！”
　　 我看着她，想知道她会有什么想法，以确定我的想法。
　　 她直起身子，双手背向身后，我看见她胸前的东西掉在我的肚子上。她又弯下身子说：“杀谁？”
　　 “杨宪。”
　　 “什么？”她停了下来，定格在这一瞬间。“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
　　 睁开眼，天已大亮，左晓枫已经离开。
　　 我的钱包放在副驾驶座上，我打开钱包，里面多了很多钱。钱里夹着一张纸，上面写道：不管事情最后怎么样，一定要来找我。知道你不再喜欢我，但我可以让你离开。
　　 我起动了车子，向南开去。
　　
　　 6.
　　 有一个秘密。
　　 一个女孩叫赵洁琳，是小离的女朋友。几天前被一个导演带去拍戏，艺名为北北。
　　
　　 7.
　　 第三日，雨如期而来。我将车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外，隔壁是一家派出所，对面是旅馆。我弃车而去，因为根本没有人来找这辆车。我在旅馆租了一间房，最里面。
　　 开了房，左晓枫便也到了。她打电话给对面的派出所，说那辆宝马是一辆肇事车。之后他们找来了拖车将其拖走，我忘记了我落了一颗子弹在车上。
　　 左晓枫帮我回忆着我与杨宪的事情，我和杨宪的故事里加杂着死去的小离和十三。我们四个人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十三的死确定是个意外，而小离我不确定，因为他嗜毒。
　　 我在幻想着北北拍戏的场景，但不敢想的过分，怕会加多床戏。左晓枫已经睡下，看着她的脸，我想我会很讨厌她的妆。我带着她，因为需要她，她可以帮我找到除杨宪之外的东西。比如一些不敢铭记的过去。
　　 左晓枫说她并不想阻止我，只想陪着我走这段路。十三与小离都死了，一个在九年前死于误杀，一个在几日前死于车祸。我没想过要帮他们报复，并且他们的死与杨宪没有直接联系。杀杨宪，不是因为他该死，甚至，他是帮我最多的人。原因我不想告知任何一个人，我只晓得，这枪我必须得开。
　　 在心里又一次确定了这个想法后，我决定等。具体等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我知道很快就有事发生。
　　
　　 8.
　　 雨一直下。
　　
　　 9.
　　 三天后。白燕楠正在一家夜店里跳舞，有美女跟他搭讪，他搂着女人在吧台要了两杯酒。之后，几名不知身份的人冲了进来，将他按在了地上。
　　 我将报纸放在桌上，上面的一则报道上说：警方在几日前的一辆肇事车辆中发现有子弹一枚、吗啡二十针。后于某酒吧将犯罪嫌疑人白某抓获。据白某交待，被撞死人韩某与他并不相识，具体案件还在近一步调查中。
　　 我想：这个报道就是我要等的东西。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北北，接电话的是她的助理。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杨宪，我说：“小离死了。”
　　 “我看报纸了。”
　　 我问：“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
　　 他沉默了片刻，说：“和十三一样是误杀，因为要死的是我。”
　　 “我知道。”
　　 “你在哪？跟谁在一起？”
　　 “还在这座城市，和左晓枫在一起。我们四兄弟只剩下了我们俩，你猜下一个是我还是你？有时候我一直在怀疑，是你故意设了一个局，而他们便死在了你的局里。”
　　 杨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电话挂断的时候左晓枫刚刚睡醒，看着站在窗口的我不知所措，便叫了我一声。对，我肯定是这个成语，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应了她一声，我说：“对面的派出所抓了白燕楠，今天早上刚刚送走。”
　　 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
　　 她没有再说话，起身依着墙靠着，从床头拿起烟盒，抽了一支点燃。
　　 我一直在看着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不悲不喜，没有任何情绪。她是那么一个阅人无数的人，在她面前的我不管表现的多么自然也不能掩饰自己的脆弱。我想起多年前我有一个梦想，想做一个消遥才子。现在的我之前一直在努力，可结果走上了一条尸横遍野的路。十三是这条路上第一个死去的人，我想不管怎样，他一定知道这条路其实不是错的，而是相对于正确的歧途。我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着，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倒下，我想去掺扶，却无奈再怎么努力，我的步伐总是那么小。
　　 所以，我情愿送他们一程。
　　 她将烟头扔进烟灰缸，似乎处于一种思想的挣拧中，又抽出一支点燃。她说：“杨宪知不知道你要杀他？”
　　 “知道。”
　　 “那你怎么做？”
　　 “你猜？”
　　 我想这雨应该还要下一阵子，初秋的雨总是这么多。在玻璃上的雾气中画出一个笑脸，是读书时整天都做的一件事。我喜欢这笑脸，像北北。
　　
　　 10.
　　 精心准备中，这雨夜……
　　
　　 11.
　　 突然，有一种失落绕在心头。
　　 我希望坐在我身边陪我的是北北，虽然她不过是比左晓枫技高一筹而已。我从来没问过她怎么走上这条路，可我知道无论怎么演变她都会是个小姐，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北北都想做女主角。
　　 吃过晚饭，我们在街上瞎逛。这是我和杨宪约定的前一天，也是最后一晚。
　　 她显的很开心，这是我们第二次逛街，上一次在九年前十三的家乡。路过一家金店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这是一家连锁，在另外的一家连锁店里我看到过一枚戒指，很漂亮。
　　 我走近柜台，寻找到同款的戒指，停了下来，一直看着。这是我曾打算要买给北北的，在她被剧组带出学校之前。
　　 左晓枫见我看的入神，问道：“想送给那个演员吧？”
　　 我没有看她，怕被她看穿。
　　 “要不帮你买下来吧！小姐，包起来。”
　　 我看见销售小姐将戒指拿走，走到前台，在柜子里拿出一只精美的袋子装了起来。左晓枫从包里拿出钱包，打开，抽出一张银行卡交给销售小姐。之后，收好钱包，拿着袋子走了过来。
　　 两分钟，就只是这两分钟。这是这短短的两分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她不该跟着我。
　　 我拿出了盒子，慢慢地打开，取出戒指。我依旧不敢看她，拉起她的手，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店里的工作人员开始起哄，看着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眼睛，我说：“带你去一个地方。”拉起她离开了金店。
　　 其实我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离开那里只是怕会有更多的人把我看穿。我不喜欢被人围观，在众多的视线里无处可逃，会失去安全感。
　　 我们在一处广场停下，坐在长椅上享受着与自己无关的、他人的喧闹。
　　
　　 12.
　　 最后一日，阳光出奇的灿烂。故事将在这一天终结。
　　 我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左晓枫，所有的。她在这一天离开了，带着那枚本属于北北的戒指。我一个人守在旅馆房间的窗前，看了一整天日出与日落。
　　 这是极其漫长的一天，吃早餐、午饭、晚餐。我想了很多，过去的、现在的，我的事、别人的事。之后，出了门。
　　 黄昏时的街很漂亮，桔色的夕阳、昏黄的路灯，映在残留的雨水中的墙被人涂的凌乱。我记起高中时的四个少年，蹲在林子里傻傻地争执着由谁做大哥。林子里有各种花草鸟虫，还有四个少年扔在一旁的课本，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