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城里三十余年了，乡下的事情有些模糊不清。其中，有件事在我脑海里，始终擦抹不去，至今想起，依然如新。在我年少的时候，村里（以前称大队）有个英俊的小伙，名叫二虎，他有个哥哥名叫一龙，在城里教书。二虎的文化水平比他哥还高，据说是清华学生，不过并没有去清华上过一天学。听人说，二虎考上了清华，正当入学通知寄来时，被大队书记扣留了，二虎根本无法知道，错过了上学机会。过了半年六月，书记才将入学通知晒出来，当时二虎惊呆了。因此，由怨生恨，整天找书记说理，书记当然并不服输，当着二虎父母的面，讲了一堆大道理，他说：“二虎，你是目前大队里唯一的高材生，读书多年，有文化知识，对群众必须有利益，再去读书，跳出农（龙）门，帮不上整个大队社员的忙。再说，大队干部的位置，将来属于你们有文化的人，你想一想，三四百人的生产大队，有文化的并不多，似你这般人才目前还没有。种田也得有文化，讲科学，比如去年，咱大队第三生产队就闹出笑话，社员阿兴误将磷肥当作水泥去铺路，大狗又将水泥当作磷肥撒在水田里，这不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吗？退一步说，我与你家素无冤仇，凭什么与你过不去呢？还不是为了大队社员家家户户吃饭的问题！如果你为了享福，一门心思跳农门，那你的思想觉悟也太低了。俗话说的好‘千种行业不如田，千样味道不及盐’……”书记说了大半天，二虎默不作声，他的父母也是老实人，觉得书记说得有道理，于是，二虎只好认命，在队里当社员。
　　 二虎喜欢吹箫，弹琴，拉二胡什么的。空闲时，便将这些东西摆弄，声音悠扬，或高或低，自娱自乐，曲高和寡，有些人听不懂，只有一个人特别欣赏——那就是阿芬，说起阿芬，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她是城里人，由于家庭成份不好，是个大地主。因此下放到农村里，阿芬的爸爸是个清华大学毕业生，是美术系的，画的东西可中看，栩栩如生，只多了一张纸。而今在生产大队当会计，阿芬却喜欢音乐，但只读了初中，便不再读了，整天在生产队里劳动。她家离二虎家只有一箭之地，二虎不时跑到她家，向她的父亲讨教，学习一些不相干的东西，时间一长，人们也看得出来，二虎喜欢上了阿芬，一到黄昏，二虎总要约阿芬出来，在家门口的一片竹林子里，或吹箫，或说悄悄话。差不多半年光景，这事被二虎的哥哥一龙知道了，一龙很是反感，极力阻拦，二虎说：“哥，这是我的事，和你没瓜葛。”一龙说：“二虎，你不知道国家大事，不懂政策，是要吃亏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前途及命运。”二虎说：“哥，你把话说得过大了吧，我们小老百姓谈情说爱，和国家大事搭不上边，什么政策、政治的。咱也没干犯法的事。”一龙说：“我为咱家好，让父母少操心，咱家是清白的，地主的家庭总是有污点的。”二虎不服气，无论一龙怎么说，总听不进耳里。一龙与父母联手，三人同心，三管齐下，逼迫二虎不允与阿芬再往来。时隔不久，二虎又偷偷找到阿芬，吐露出家人反对的话，阿芬听了很难受，眼泪巴巴的说：“二虎哥，是我连累你了吧？”二虎指天发誓：“今生今世，我二虎非你不娶！”阿芬说：“二虎哥，你可别难为家里人。”二虎说：“你别急，让我想个办法。”时间过得真快，半年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一天，二虎又兴匆匆跑来对阿芬说：“我要当兵了，通知下来了，体检政审全部合格。”阿芬说：“二虎哥，你去参军，一去三年，你要抛弃我就直说吧。”二虎说：“芬，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去参军，全是为了你。我填写表格恋爱对象栏目时，便是你的名字。等我复员转业时，我哥也成家了，我与哥分了家，我的婚事就由自己作主了。”阿芬听了，感动无比，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泪水禁不住流下来。二虎一到部队，阿芬的父母就接到部队转给地方的通知，军人的对象受法律保护，任何人不得破坏！因此，凡来提亲说媒的人，都被阿芬的父母拒绝了，不敢将女儿许配他人。转眼三年过去了，二虎复员回到家乡，正当二虎心事重提时，一龙不不一顾，劝二虎以工作为重，一龙希望二虎在城里工作，将来有机会可以转正，成为城里人。此时的一龙已经是位党员，当上了国家干部，有人说，一龙是沾二虎“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光，才有机会进入机关部门的，每当一龙回家时，坐着雪亮的轿车，司机开得飞快，马路上尘土飞扬，看到如此光景，乡亲们不禁驻足观望，得知一龙回家了，都去探望，问长问短，一群小孩在那轿车上摸来摸去，玻璃上留下许多小指印，如今的一龙说话很有份量，二虎的婚事又被搁置下来了，阿芬知道势不由己，由父母作主嫁了个商人，只是年纪并不般配。二虎整天无精打采，闷闷不乐。不久，生了场大病，病愈时，人也消瘦了许多。从此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城里工作的事，也失去了若干机会。许多年过去了，二虎的父母也去世了，二虎并未娶妻，他的工作还是种田，一个人孤怜怜的守着泥墙，生活是那样的平凡。或有一天，二虎出门去了，也不知在何处。他的状况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曾经有一年，我去乡下祭祖时，听到过二虎的消息，有人在都市里见过二虎，每天在饭店里给人画画，凡来求画者，都是来店里吃饭的顾客，求画者接踵并肩，老板的生意特别好，二虎的食宿，老板全包了。知道二虎的音讯，一龙曾经去找他，饭店的老板对一龙说：“是有这么一个怪人，走了，留也留不住。”接着又指着墙上的“猪”对一龙说：“画得实在棒，但总是画些猪呀，狗呀之类的，如有人要他画些其它的，却要收钱，索价天似的高！”一龙听了，两眼迷糊，愧恨顿生，人生茫茫，来去匆匆，大千世界，名与利，人之情，两者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