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隐形杀手(微型小说)
周大爷背着手走在撒满稻草的田坎上,一群麻鸭已经游到了水田对面准备上岸回家,留下一田浑浊的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懒散地荡着波纹,无声地腐蚀着收割后的稻穗莊子。过不了多久,这满田的稻穗莊子就会腐烂成泥,那曾经鲜活过的生命便永远地终结。“唉!”周大爷满怀惆怅地望了望荒寂的水田,又抬头望望被暮云淹没了大半截的夕阳,长长地叹了口气,人也是这样啊,也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周大爷六十七岁,去年咳嗽没多久,检查出来了肺癌。本来儿女和周大娘都瞒着他的,怕他晓得了自己的病情增加心里负担,只是说他抽烟抽多了引起肺部发炎,要住院,可能还要动手术清理肺部垃圾。周大爷想,如今这医学硬是发达啊,感情这人的肺也像家里的坛坛罐罐一样可以打扫?打扫就打扫吧,打扫干净了病就好了,出院或许移栽田里那几亩秧苗正合适。于是他也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医院,等着医生为他打扫肺部。
一天周大娘出去买东西去了,周大爷睡不着,便起身下楼在医院的广场上走走。睡了两天,这浑身都睡得酸痛酸痛的。他抬起手臂,随便做了几下扩胸运动。不对!周大爷赶紧捂住胸,咋感觉不对劲呢?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老头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眯着眼睛。
问:“你好像是十一号病房患肺癌的?”
“啊!对头,你认得我?”
“咋不认得,我们两个都是肺癌嘛!病房都还挨着的呢!”
“肺癌?”周大爷简直懵了!虽然农村人不懂太多的医学常识,但是这“癌”字还是懂的——绝症啊!“你老兄现在感觉咋样?”周大爷试着问。
“嗯!挺稳定的。那天医生说新出来个什么药,呵呵,药名我忘了,说挺管用的。我寻思着等那药一拿来,我就回乡下老家去,这城里条件是好,但是空气不好。”
“那药真那么管用?”
“那不是咋的!专门抑制癌细胞生长的,还有杀死癌细胞的作用。呵呵,说不定过些年就算我老死了,那癌细胞还没能喝得上我一口血。呵呵呵……”
周大娘伺候周大爷吃完早饭,拿了碗筷出去洗,一回来周大爷就不见了。这老头儿,这几天咋尽到处走!老太太赶紧拿了件衣服就要往楼下跑。
“哎哟!这点儿岁数,比我们年轻得多嘛!”
“那当然哦,去阎王殿又没有年龄限制。你看那唱歌的叫那个什么君的来着,就是那个声音很甜,长得又好看的那个;还有那个叫啥敏的,演小品的那个;还有播新闻联播的。嗯,好多人都过去了。”
“你说那边是不是越来越闹热了?”
“那可不是!”
俩老头儿聊得火热。门口的周大娘又是担心又是高兴。
“哟!妹子来啦,来来来,进来坐进来坐。”眼镜老头儿热情地招呼着,“呵呵,你看明天我就要出院了,这副象棋你们拿回去下,我家里有一副。哦,对了,我把我电话号码给你,回去我们好打电话聊聊天儿。”
眼镜老头儿出院的第二天,周大爷也出院了。儿子开车来接的他,把东西都给放在了后备厢,周老头儿却紧紧地抱着那副象棋。
周二爷听说哥哥今天出院,早早地就到马路边上等着。可能是由于走得过快加上有些激动,好一阵猛咳。
“呵呵呵,老二啊,你等了好久了?”周大爷刚打开车门就问。
“刚……刚一会儿。哥,你……你病……病了?”
“呵呵,肺癌,拿了药的。走,到我屋里去我教你下象棋。”周大爷拉着周二爷就走,周二爷又是一阵猛咳。“咋了?老二,我说你还是该去检查一下。”
“没啥,这几天就是有点儿咳嗽。”
“还是去城里检查检查,我们两个都抽烟,你看我一咳嗽去检查就是肺癌。”
过几天周二爷真的去城里医院检查了,周二娘拿到诊断结果,眼睛立马就红了,哭了好久才控制住了眼泪,对周二爷说是慢性肺炎。周大爷天天给周二爷打电话,叫他回乡下来疗养身子,城里空气不好污染严重,不适合养身体。于是周二爷和周二娘商量了又商量,也出院回农村了。
“老二到底得的是啥病?”
“和你一样,肺癌。”周二娘还没回答眼泪就流出来了。
“唉!咋得一样的病哦!”
“就是啊!大哥,你要好好安慰安慰他。喏,我杀了只老鸭子给他炖汤,他说想吃鸭子。大哥等会儿你也来吃嘛。”
一只大麻鸭周大娘和周二娘没夹几筷子,就被周大爷和周二爷吃完了。剩了一点点儿汤,周二爷都叮嘱说不要倒,晚上他还要喝的。吃完饭,拉拉家常,闲聊闲聊,天就快要黑了。周大爷起身要走,周二爷挽留说:“大哥就在我这边住一晚嘛,我们两兄弟还是小的时候在一起睡过了。”周大爷一听心里就是一阵难过。
晚上两兄弟睡在一张床上。周二爷问:“哥,你现在身体感……感觉咋样了?”
“还是老样子。唉!你说怎么我们两兄弟都得一样的病啊!”
“啥……啥病?”
“肺癌呀!老二你说,你今后死了是烧还是埋?”
“我……我……”
“哎呀老二,你咋就想不通呢?其实啊,这烧和埋差不多,烧呢,就是把身上的肉烧成灰剩下骨头;这埋呢,就是把身上的肉慢慢烂完,也只剩下骨头。其实我觉得烧还好些,干净些。听说人家那些烧了的,骨头都是白生生的干干净净的;那些埋在土里的,哎呀,你就看有时候屋里毒死的死耗子吧,烂得周身都是蛆,臭得很。”
“大哥,我……我……”周二爷理着被子。
“哎呀!老二,这些事简单得很。你一到了火葬场,人家里面的啥东西都一应俱全,就连开灵指路的道士都有,不用你去考虑。”
那夜晚两兄弟谈到了很晚,直到周大爷两只眼睛硬是睁不开了,模模糊糊的也不知周二爷在说些什么,只是有一句每一句地回答着,到后来就听到周大爷有节奏的呼噜声。
第二天早上,周大爷便早早地起床回家了,因为还要回家吃药。周二娘照例给周二爷端来了荷包蛋,可周二爷却再不肯吃一口,躺在床上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十多天后,周二爷走了,听说一直没有吃东西,瘦得像干柴。
周大爷去看了周二爷最后一眼:“老二啊,你硬是年轻些腿脚也要比我走得快些啊!”
那天周大爷给眼镜老头打电话:“老兄啊,本来是我弟弟要陪我下象棋的,他腿脚快先走了,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病。我叫我女儿给我申请了个QQ,你也申请一个,我们两个在电脑上将几局。”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炊烟袅袅升起,在田野的上空弥漫开来。周大爷手机响起,他赶紧掏出电话:“喂!老兄啊,哦……好,我在散步,马上,马上哈,今天晚上落棋不许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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