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造型师(小说)
韩晓君整理完洗头房的毛巾与洗发水,看了看洗头房里已经没人。她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稍显难堪的脸,肚子与脑袋稍痛。她不想被人察觉出来,她认为以自己的美貌可以掩盖身上任何的瑕疵,即使自己只是一个初级助理。她定了定神,走出了洗头房。
从洗头房到卫生间,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其间,她还要去中间的员工休息室取自己的包包。已是夜里十点,还有两位顾客在做头发。有几人正在忙碌着,其中有一位与她一样同是初级助理的黄娟。黄娟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微微一笑自顾自去整理梳妆台了。韩晓君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休息室走去。
取了包包,她径直向卫生间走,门口正有一个男人在洗手。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西装,看着很有品味。这种感觉,主要来源于男人浓密的国字胡。她没有多看男人一眼,冲进洗手间,关上门,打开马桶盖,脱下裤子便坐了上去。她小心地将手向下深,怕发出任何的声音被门外的人听到,她取下被血浸湿的卫生巾,忙将其扔到了垃圾桶里,却没曾想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是垃圾桶碰到墙壁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紧紧关上的门,不敢做任何的动作,直到听见门外水龙头的流水声止、继而脚步越来越远、最后被吹风机的声音覆盖,她才安心地拉开包包,取出卫生巾和纸巾,撒完尿、擦拭、贴好、拉上短裤。
她看了看马桶里面的红色,她觉得比死在血泊中的尸体还要肮脏。她即刻按下冲水按扭,使之冲入没有谁会知道会去哪个的下水道中。
出了门,来到了休息室,刚放下包,便听到黄娟的报怨声:“操!眼看就要下班了,又来了一个做头的!”
韩晓君并不想理会她,但只是出于礼貌地回了句:“做这一行就这样。”
黄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妈个×的!茶都他妈凉了!”
韩晓君不喜欢女人讲脏话,她觉得只有粗俗的男人才会如此。只是偏偏店里安排她与黄娟同一天值班。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放在心里。
黄娟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继续骂道:“一看那娘们就是个鸡,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你看那裙子短的,还不如他妈不穿呢!”
其实韩晓君心里也一样讨厌在下班的时候有人来做头发,但出于强烈的虚荣,她从来都不会表现在脸上。
“对了!小君!刚刚有个大叔找你!他说,他叫……哦,想起来了,叫什么风的!一听就是个网名,你们不会是约炮的网友吧!哈哈哈哈!那大叔看起来还他妈挺绅士哦,由其是那一圈国字胡,真他娘的‘性感’呐!”
像风一样的男子?!那个特温文尔雅的网友!国字胡!大叔!洗手间门口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一个月前,韩晓君刚刚来到这所“零点”造型工作室里。她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从未学习过剪发,便做了初级助理。那时候,她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叫“风一样的男子”的男人。男人是一名网络作家,专写一些有关于各地风貌的散文,偶尔也写一写诗歌和小说。男人说,自己最擅长的是写短篇小说,不过由于当初网站招聘的小说作者名额已经满了,于是他便做了散文版块的一名职业写手。
韩晓君才年芳二十,自然是不懂三十多岁的男人为何会选择如此一个并不怎么赚钱的职业。她从小就特别崇拜那些所谓的文人,她被男人笔下美妙的语句所折服,常常幻想着自己是男人小说中的女主角,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但,这些想法,她从未告诉过男人。
直到前一天,男人说自己要出门采风,会途经这所城市。韩晓君便告诉了他自己工作的地址,她没曾想男人真的会到来,如果来了,也可能会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黄娟一个劲地扒她的隐私,就像是那些记者一个劲地问明星们的女友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一个是为了赚钱。黄娟放下水杯,凑近韩晓君问道:“哎!你们待会去哪开房啊?”
韩晓君不想回答她,但又不能拒绝。她在之前也有想过类似的问题,如果这真是一场浪漫的邂逅,去开房也是属于情理之中的。她不是一个会在爱情里拒绝和男人上床的人,爱包括性,她觉得。好比第一次,高考之前的那晚因经不住男朋友甜言蜜语,两人夜半在操场墙角便干了起来。事后她也后悔,却也于事无补。
她看着黄娟,稍显做作地推了她一把说:“你想哪去了?”
就是这样一个娇情的动作,便暴露了事情的本质。黄娟是店里的老员工了,之所以一直做初级助理,是因为她本身是发型总监的女朋友,来这个店只是为了看好自己的男朋友。理发店是什么地方,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以黄娟阅人无数的资历,一眼便能看穿韩晓君的心理。
韩晓君见黄娟只是笑笑,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忙说:“不跟你说了,我要出去了!”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黄娟很八婆地说了句:“晚上慢点运动哦!小心明天连路都走不了了!要不就成O型腿喽大美女!”
“像风一样的男子”正在和一位做头发的女人攀谈,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正在染一种7.34的金铜色。女人很漂亮,打扮出来的那种,脸上是一层淡淡的粉底,涂的很均匀。女人穿的并不是职业的装扮,而是很奢侈的品牌。女人有很好的身材,好到像是天生定做的小三的料。韩晓君并不懂得这样的女人其实是很没有心机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傻,因为她们只是一味的、单纯地为了钱而过着被宠溺的日子。“像风一样的男子”正如黄娟所说很有气质,就连他那身西装也是很知名的品牌。她想,也许他只有这一件,为了出门才买的,毕竟他是一个文人,而文人大多都是比较拮据的。她不是一个太在意钱的女人,她觉得太在意钱显得俗。
“像风一样的男子”对那位丰乳肥臀的少妇说:“你平时就是这样吗?逛街,购物,做头发,美容?”
女人只是附和地笑了笑,说:“有时候也练练瑜伽。”
男人很刻意地上下打量了少妇一眼,很优雅地说:“看的出来。”
少妇看到了韩晓君,先是因她的美貌心中微微一惊。韩晓君的确算得上是美若天仙,在学校的时候便是公认的校花,走在街上也是百分百的回头率,她不是明星但微博粉丝已然过万。少妇即刻定下神来,看到她那一身工作服,稍感不屑地说:“帮我倒杯水,好吗?谢谢!”
谢谢是停顿了半秒才加上的,可能是因为旁边有一个感觉不错的男人。韩晓君很职业地应了一声便退下来,在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
少妇问男人:“你怎么会来这所城市的?来看朋友吗?”
男人说:“是的!”
“女的吗?”
“恩。”
“看你的样子应该很讨女人喜欢呢,你应该还没有结婚吧?!
“没有,我觉得还早。”
少妇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她说:“不结婚,其实也挺好的。像我这样,结婚和不结婚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男人喜欢听漂亮女人的故事,但他看着女人一瞬间从少妇变成怨妇的眼睛,却有一种想要结束对话的想法。他希望得到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却不想成为垃圾桶。
少妇继续说:“其实我老公表面看上去事业有成对我也百依百顺,但实际上多数成功的男人都是他妈的混蛋。他在外面养了很多女人,光是我知道的至少有三个,其中还有一个是我大学的同学。这真他妈得记住防火防盗防闺蜜啊!”
少妇看见韩晓君端了杯水过来,她接过水杯,因为太热便放在一旁。她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韩晓君,示意她先离开一下。
韩晓君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染色剂,颜色差不多已经快要染好了。但她还是退到了一旁,拿起一本发型书看了起来。
少妇看着韩晓君正认真地看杂志,便继续对男人说:“我到现在都没有孩子,知道为什么吗?他是个变态,他不想要孩子,怕有人会抢他的财产。很多时候,他喝多酒,都会想着法的虐待我,甚至还让我给他口交乳交,还有……他甚至……甚至让我给他肛交……妈的!他说那样他才刺激。他倒是刺激了,却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你都不知道,我一天是怎过来的。”
男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种做法他也玩过,甚至更刺激玩法他也玩过。但不同的是,他不当这样是一种虐待,反而很多配合过的女人也觉得很有情趣。男人知道少妇是觉得他一个作家自然是懂自己的痛楚的,只有作家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受尽折磨。男人也的确很同情眼前的少妇,而这种事情在生活中也算不上是什么奇闻轶事。这世界上的人都具有一个变态的心理,只是很多人没有表露出来。男人不想安慰少妇,少妇也不需要他安慰。
黄娟与男朋友发型总监一起走了过来,发型总监先是对少妇报以微笑,说:“你该去洗头发了,否则颜色就太亮了。”
少妇应了一声,有点不舍的与黄娟向洗头房走去。
发型总监看了看男人,说:“您是和张小姐一起的么?”
男人摇摇头,说:“不!我是来找韩晓君的!”
随着发型总监回头,男人终于知道了刚刚在洗手间门外遇到的那位美女便是韩晓君。男人仔细打量着韩晓君,他不得不承认,韩晓君是他见过的素颜最美的女人。而且胸部突出,臀部很宽,身材很好。
男人径直朝手上拿着书、正看着他的韩晓君走了过来,男人来到她身边,说:“韩晓君?!我是风一样的男子,林风!”
韩晓君一时不知所措,竟然像电影中才会出现的那样伸出手想要握手。这个动作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想自己做为东道主,怎么也得显得热情一些,而不是单纯的显示双方友好。还很尴尬地说了一句:“你好!”
初次见面,韩晓君便被林风的满腹经纶所折服。林风去过很多的地方,却不是每一处都是风景优美。林风说:“能让人心情愉悦的是感情,而不是满山遍野的花草。”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朋友,而大多都是女性。也的确,他是一个很吸引女性的人。
吃过晚餐,他们一起漫步在城郊。城郊有一条河,名为渭河,就是泾渭分明那个渭河。渭河上架着几座桥,到了夜里桥上的灯亮的很好看。他们顺着河岸一直走,偶尔会聊上几句无关事非的话。
韩晓君一直在想着刚刚见到林风时的情景,完全没有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她没有想到林风会到工作室去找自己,她认为以林风的优雅、至少也得是在西餐厅或者河边见面,这样才符合他的气质和“邂逅”这个美妙的词语。她不知道,现实不如想象,说到底他们都是生活在现实里的人。
林风说:“刚刚那位做头发的张女士经常去你们店里吗?”
韩晓君愣了一秒钟,心想:看来他还真是多情!很快,她恢复了平静,说:“她隔三差五的便会来,一直都是总监在帮她造型。干嘛问这个?你认识她吗?”
“也是刚认识。”他眉头微皱,又沉默不语。
韩晓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将这个话题打开,也比一路沉默要好的多。她说:“她其实也挺可怜的,老公在外面养了很多女人。”
林风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笑又回过头,说:“我总觉得她好像要出什么事……你有看到她那双眼睛吗?分明哭过。”
“可能被别人甩了吧!”韩晓君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韩晓君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拼命地找话题反而找不到话题。她想说一些关于文学的东西,但她也就听过年轻点的韩寒老点的贾平凹。林风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像是完全不想开口的样子。
他们一路走了十多分钟,再往前便是桥头。桥头下面有七八个人正在乱七八糟地争吵着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向桥头走去一探究竟。
韩晓君上前问了问,原来是有人跳河,大家正在实施抢救。人已被救上了岸,正处于休克状态。
林风挤进人群看了看,是张女士。浑身湿透,正躺在地上被人按着胸口。他总觉得张女士有一些话没有对自己说完,可能倾诉完了她一样会自杀,但至少自杀的时候心里会舒服一些。
林风突然转过身,拉起韩晓君的手腕,说:“走!离开这!”
韩晓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吓了一跳,忙躲开,看着林风。
林风强压着心里的那一份自责与怜惜,说:“是她!她已经死了!”
韩晓君眼睛慢慢的越张越大,转过头看着已经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的张女士。而此刻,一串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响。
韩晓君之所以选择在刚刚相识的这一夜便同林风来到宾馆,不只是因为崇拜,还有他在桥头时说过的那一些话。
还在桥头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张女士被护工们抱起,放在单架上,抬上车,开车鸣笛而去。他说:“在这饱经风霜的漫长一生中,我曾注意到,享受到最甘美、最强烈的乐趣的时期并不是回忆起来最能吸引我、最能感动我的时期。这种狂热和激情的短暂时刻,不管它是如何强烈,也正因为是如此强烈,只能是生命的长河中稀疏散布的几个点。这样的时刻是如此罕见、如此短促,以致无法构成一种境界;而我的心所怀念的幸福并不是一些转瞬即逝的片刻,而是一种单纯而恒久的境界,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强烈刺激的东西,但它持续越久,魅力越增,终于导人于至高无上的幸福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