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季平高中毕业后，一连考了八届，皆榜上无名，此后便得了“猪八戒”的美誉。心灰意冷之余，他索性将自己变成“猪”，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只是时间一长，父母不乐意了，说是养头猪，到年底还能吃肉卖钱，这养崽吧，都养了二十多年了，什么用处都没有。又唠叨说，某某跟他一样的年龄，可人家从外面打工回来，不但盖起了新房，还娶回了新娘，“唉，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去读那么多书，读书读书，越读越输。”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季平听得心头火起，遂决定出外闯荡，他暗暗发誓，此去不干出一番事业，决不回家。由于考场累累受挫，使他相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所以，临出门前，专门去了一趟阳明寺，因为他听说这寺庙里的菩萨非常灵验。他十分虔诚地烧香拜佛，然后求了一支签。签是上上签，意思大约是此番出门将要发财，这更增加了他的信心。
　　 永州车站，他挤上了昆明开往上海的特快。与其说是特快，不如说是特挤，一身大汗淋漓之后，他终于在车厢的过道里找到了一处立锥之地。讨厌的是，列车的服务员，频频推着个小货车往来叫卖，小货车每经过一次，站在过道里的乘客，不得不努力掂起脚尖，被迫使出缩身法。让人惊奇的是，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过道居然还能让出一条通道。就这样，苦苦折腾了两个小时，季平再也受不了啦，他暗暗祈祷说：“菩萨保佑，让我早点占个座位吧。”谁知，他刚祈祷完，旁边的一个乘客就站了起来，他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说：“老弟，我要下车了，你请坐吧。”季平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有了座位，季平如释重负，他大大咧咧往座位上一靠，就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直到天亮时分，车到金华，他方才醒来。下了火车，他准备改乘去台州的汽车，突然一摸口袋，发现钱包不翼而飞。此刻身无分文，这可怎么办呢。
　　 “菩萨保佑，让我找个有吃有住的地方吧。”情急之下，他又一次向佛祖祈祷。好在他不是那种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所以佛祖也很照顾他，临近中午，正当他在街头茫然地踯躅时，一辆皮卡就刹在他身边。车门打开，伸出一张笑眯眯的脸：“老弟，要找工作吧，包吃包住，月工资一千，你干不干。”季平犹豫了一下，就上了对方的车，接着车子七拐八拐，开到郊区的一家五金加工厂。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开车的就是该厂的老板。
　　 但是，一上班，季平就后悔了，他每天要干的活，就是将死沉死沉的材料卸下车，然后又将死沉死沉的产品装上去，大汗淋漓之后，刚想喝口水，喘口气吧，老板又催命般叫他去下料。下料不但辛苦，而且危险，只见那么厚重的钢材往机器里一塞，只听咔嚓一声，就断为两截，看得他心惊肉跳。因为害怕，他的手就有些发抖，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倒报费了材料，老板看得心疼，就铁青着脸大骂他笨猪。更要命的是，这样劳累，还要夜夜加班到十一点，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澡也懒得洗，真想立即睡死过去。
　　 老板没有食言，还真是包吃包住的。所谓包吃，就是每餐除了煮得发黄的白菜，就是炒得发黑的萝卜，加上硬得象砂石的糙米饭，只要看一眼就足以饱上三天，根本不用吃它；所谓包住，几十个人住在一间没有床，也没有窗的黑屋子，嗅哄哄的像个狗窝。第一天晚上，季平先是被臭气醺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鼻子吸饱了臭气不再敏感方迷迷糊糊地入睡。
　　 睡梦里，季平上了一家餐馆，漂亮的服务小姐刚把他点的鱼肉端上桌，老板又在窗外杀猪般喊冤般叫起床了。季平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看表才六点。他在家睡惯了懒觉，不到日头晒屁股是不起床的，这么早起床不是要命么，因此他近乎诀别般依依难舍地告别床和被子。
　　 就这样度日如年地干了三天，季平心想就是上街要饭，也不愿呆在这里活受罪了。
　　 老板一听他不干了，一改刚见面时的和颜悦色，就虎着脸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这里是公共场厕所啊，就是上公厕，还得交费呢，你在这里吃住了三天，这帐怎么算？”
　　 “可我也干了三天活呢，难道不能抵吃住的费用？”季平嗡声嗡气地争辩。“你是干了三天，可你笨手笨脚，光报废的材料，就价值好几百呢，你要么赔了钱走人，要么至少在这里干上一个月。”季平自知理亏，只得一脸沮丧地回车间干活。
　　 “菩萨啊，保佑我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吧，我要回家，再也不出来打工了。”那晚下班回到宿舍后，他满心绝望，再一次向佛祖祈祷。
　　 次日早上，他感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知道自己病了，就向老板请假，老板不屑地撇撇嘴说：“就这点小感冒，还请什么假，亏你还出来打工赚钱。”就给他几颗感冒药，让他吃了药继续回车间干活。
　　 不知是原本病得不轻，还是吃了药后更加头晕浑重，迷迷糊糊间，季平将手指放到了机器的齿轮下，只感觉手指一凉，两根指头不见了，再一瞧，鲜血喷溅，他吓得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见季平受了伤，老板不敢怠慢，一面嘴里骂骂咧咧，一面急急忙忙将他送到一家诊所，进行包扎消炎。
　　 第二天，老板将他叫到办公室，阴沉着脸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故意将手指伸到机器里？”季平一听，顿感愤怒和委屈，就涨红了脸要分辩，哪知老板不等他开口，就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遇到你，我真是倒霉透了。”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钞票说：”按我们这里的规矩，弄断一根指头，赔偿一千块钱，你断了两根，就是两千，另外，看你可怜，我再给你一千块钱医药费。你不是要走么，这是三千块钱，你拿了赶快回家吧。“说罢，挥挥手，象是驱赶一只苍蝇。
　　 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季平多少有些意外，他不由想起临出门求的那支签，看来这就是自己所谓要发的“财”了。可是，当他低头瞧瞧被鲜血渗透的纱布包着的断指，心里一阵伤心痛苦，不由哭道：
　　 “菩萨啊，你这是保佑我，还是害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