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蒋介石为抢夺胜利果实，命令日伪军拒绝向我军投降，在日伪军接应下，调动军队向华北、东北进发，鲁南出现了蒋、日、伪合流的严重局面。
　　 11月11日，中共中央致电接替罗荣桓工作的新四军代军长陈毅和中共华东局副书记黎玉，指出：“为准备战胜必然要来的（国民党军）大举进攻，除集中与整训部队外，必须创造更广阔的战场，向南北扩展铁路线的占领区，拔除临（城）、滕（县）、邹（县）、兖（州）地区的据点，广泛发动民众，给民众以经济利益。”遵照这一指示，由鲁南子弟兵编成的津浦前线野战军第8师在师长兼政治委员王麓水率领下拔除津浦路韩（庄）滕（县）段各据点，连战皆胜，12月中旬又接受了攻克滕县城的任务。13日，就在主攻部队占领东关后准备发起攻城战斗的关键时刻，王麓水师长不幸在阵前被敌弹击中而壮烈牺牲！事情虽然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但王麓水同志精心部署深入组织指挥的感人情景不时在我的脑际闪动。我在王麓水同志的直接领导下工作虽然前后总共不到三年半的时间，但他的循循善诱、言传身教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他那文武兼备、德高望重的英雄形象和丰功伟绩永远是激励我们不断前进和夺取新胜利的力量！
　　
　　 二
　　
　　 我第一次见到王麓水同志是在1942年8月，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一旅改编为五师教导一旅的时候。1942年是抗日战争最困难最艰苦即所谓“黎明前的黑暗”的时期。这年1月，中央军委决定八路军山东部队统归五师统一指挥，2月毛主席在延安发出整顿三风的伟大号召，三四月间刘少奇同志由苏北到达山东检查工作，召开山东分局和军政委员会联席会议，讨论决定了山东的战略方针和部队整编等重大问题。山东纵队改为山东军区，山纵一旅改为五师教导一旅，原一旅二团改为鲁中军区建制，原山纵二旅四团拨归教一旅建制。原山纵二旅旅长孙继先调任教一旅旅长，原师教导二旅政治部主任王麓水任教一旅政治委员。山纵一旅前身第一、第四支队是日寇入侵山东后，由中共山东省委领导发动武装起义建立的人民子弟兵部队，这两支部队没有红军的基础，仅有极少数红军干部任领导干部，因此从成立之日起就对红军、老八路十分崇拜，把“向老八路学习、向老八路看齐”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它们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到1940年8月合编为一旅，初步实现了从游击兵团到正规兵团的战略转变，成为坚持沂蒙山区根据地的主力部队。这次宣布改编为师教导一旅，全体指战员认为这是光荣升级，极大地增强了荣誉感；对上级派王麓水同志来教一旅任政委，表示热烈欢迎；而且他的到来一开始就给大家留下了极美好的深刻印象。
　　 在8月1日一旅宣布改编的干部会上，师政治部组织部部长梁必业同志介绍王政委同大家见面。他面色黝黑，浓眉方口，目光炯炯，两腮浓须因刮光而泛出青光，在前额右眉中部有一道伤疤。服装整洁，神采奕奕，表情严肃，使人们不由得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但听他讲话，面带微笑，声调平缓，寥寥数语，朴实无华，简要而谦虚，又给人以亲切感。这使我想起古语中说的“夏日可畏、冬日可爱”，在他身上体现了完美的统一，相处得愈久，这种感觉越加深刻。
　　 当时三团在鲁南天宝山区单独活动，四团尚在滨海区，到年底才归建，只有一团驻在旅部附近进行整训。王政委到任后抓的第一件事是到部队了解战士生活情况。他亲自召集连队的管理排长进行座谈，又同连队炊事班长研究改善生活的具体办法。随后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做出统一规定：要求切实保证战士每人每日能吃到一斤菜五钱油五钱盐，通知各部队严格执行。他对各级领导干部说：下到部队首先要看战士的脸色是否发红，精神是否饱满，气氛是否活跃，要从这里入手做好巩固部队的工作。他听说三团因环境艰苦，派出少数人在蒙山上搞生产，开荒种菜采药材等（三团前身蒙南支队原在蒙山地区活动较久），他即请那个生产队负责人来旅部汇报工作，除强调要关心当地群众利益严格执行政策外，还同他一起算细帐，研究改进工作的办法。
　　 王政委还集中一段时间同旅机关和一团领导干部进行个别谈话，了解他们本人的情况并听取他们关于机关和部队的基本情况及存在问题的汇报。我当时在旅政治部任组织科科长，他着重向我了解部队支部建设情况。他在听取汇报时，态度十分认真，从不打断对方，有时插问一些重要细节和从不同侧面提些问题，边听边思考，最后简明扼要地提出看法和意见，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实事求是，切中要害，使人听了感到心悦诚服，使大家受了一次有关调查研究和思想作风的实际教育。他在谈话中从来不谈自己的历史功绩，只说到自己头部负过伤，影响到自己面部表情显得过于严肃，容易使人感到不好接近，他鼓励我们要多提意见，尤其不要怕提不同的意见。
　　 这时一旅干部整风学习重新开始，王政委十分重视对整风学习的领导，他亲自担任中心学习组长，强调认真学习文件，领会精神实质，理论联系实际；强调“实事求是”、“有的放矢”，以整风精神进行工作和战斗；重视交流经验，尤其重视把整风与贯彻“精兵简政”、加强机关建设结合起来，当时根据罗荣桓政委在师政治工作会议上的指示，团的司、政机关取消股的机构，由团政委兼政治处主任，单设总支书记以加强支部工作。一团由3个营缩编为2个营，调该团原组织股长和一营教导员到旅政治部分任组织干事和宣教干事，以加强旅政治机关力量、密切旅团关系，并对培养干部能上能下精神和提高全面工作能力起了积极作用。王政委经常到机关各部门巡视，及时发现问题，就地同大家一起研究解决。有时还亲自动手起草文件指示及时发到部队。他经常教育机关干部要牢固树立群众观念，认真做到面向连队，全心全意为基层服务。坚决反对文牍主义和形式主义。三团在改编前后，部队减员较多，10月决定取消营的机构，缩编为5个连的小团，一些营级干部降级使用到连队任职，调师政治部青年科科长邱祖瑞同志到三团任政委。赴任前王政委同他谈话，说明编为小团不是削弱而是加强战斗力，强调团领导要切实做到面向连队，团部要取消油印，不要发什么文件，有重要事项由团干部分工或派干部下连直接传达布置，学会走群众路线。他要求连队干部尤其是政治指导员要做到点名不拿花名册，不仅要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还要熟悉每个人的年龄、籍贯、家庭出身，经历、特长等具体情况。
　　 麓水同志对干部十分关心爱护。对不同类型的干部一概重视团结教育培养提高，大胆使用。经常强调工农干部和知识分子干部要加强团结，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各展所长，相得益彰，以实现毛主席所倡导的工农干部知识化和知识分子工农化。为加强部队政治工作，他指示我们利用战争间隙举办政治指导员和支部书记训练班，他并亲自讲课。他说政治工作就是党的工作和群众工作。他特别强调要关心爱护战士。强调平时工作是战时工作的基础，战时是对平时工作的检验。他引用毛主席的话说，“战争的基本原则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平时严格训练，战时周密部署，讲求战术，发挥机智，既是对上级高度负责，也是对干部战士的最大爱护。他反对在战场上单凭个人勇敢，搞“一冲主义”，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他说政治工作一定要和军事结合好，不要搞“空头政治”。大家听了感到很有启发。
　　 1942年11月，沂蒙山区粉碎日寇大扫荡，我刚从三团回到机关不久，忽然传来不幸的消息：三团政委邱祖瑞同志在滋临公路以南康太庄战斗中牺牲，旅领导经几次研究，一时没有合适的继任人选。过年后王政委同我谈话，说旅首长决定让我前去三团代理政委，并征求我的意见。我表示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对我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但又觉得自己从游击队到机关工作缺乏实际战斗和单独活动的经验，有些畏难情绪。我谈了这些想法以后，王政委说：经验不是凭空产生的，有什么实践就有什么经验，问题在善于学习和总结；至于单独活动也是相对地，三团离旅部虽远，主要靠团的集体领导，而且根据党的一元化领导的精神，也可就近听取鲁南区党委和军区首长的指示。他接着指出我的优点和有从班、排、连、营到团、支队、旅机关工作实践以及对部队、干部情况较熟悉等有利条件，表示相信我能够胜任，鼓励我打消不必要的顾虑。最后他扼要地分析了鲁南形势，介绍了鲁南党政军领导的情况，谈了应该注意的问题。他说：旅领导考虑到三团在鲁南环境条件比鲁中更为艰苦，希望教育部队发扬艰苦奋斗精神，注意自己动手，发展生产，尽可能改善部队生活，同时决定调一位有后勤工作经验、思想作风好的干部马西夫同志去三团任供给处主任，和我一同前往，并要我们抓紧筹集一部分鞋子带去。王政委的谈话使我受到极大鼓舞，我随即交代工作，怀着强烈的责任感和对旅领导的依恋心情，和马西夫同志一起赶赴三团就任。
　　 教一旅从改编到我离开时总共只有半年时间。这期间，除1942年8月至10月一团配合鲁中部队在沂北对顽军进行自卫反击战，和11月反扫荡我旅分散跳出敌人合击圈、我奉命带旅直属队一部短期到鲁南随三团活动，其余基本处于整训状态。王麓水同志的领导精力主要是放在加强政治工作和机关建设方面。我们深切感到并一致认为：一旅自改编以后，旅、团领导作风和各方面工作都有明显改进，部队更加充满朝气蓬勃的新气象，这是认真贯彻党中央整风等重要指示和精兵简政的结果，也是与王政委的言传身教和优良作风的薰陶分不开的。对我个人来说，这是我参加革命工作以来受教育空前深刻的一个时期。
　　
　　 三
　　
　　 我于1943年春节（2月5日）前到达三团。这时鲁南根据地正处于抗战以来斗争最艰苦的时期。鲁南一向是山东敌我友顽三角斗争最激烈的地区，力量对比我处于明显劣势。据1942年底概略统计：鲁南地区日驻军约2300余人，伪军约23000余人，另有伪政权警察特务20000余人，国民党正规军4000余人，地方匪顽万余人；合计约60000余人。而我军相当营以上基干武装总共不到4000人。根据地周围敌据点密布，公路纵横，整个根据地被分割成为临郯费峄边联、费南、邹东、滕峄、费滕边五小块地区。三团所在的天宝山区费南，原为著名惯匪刘桂堂(黑七)的老巢，抗战开始刘匪投靠日军窜入胶东，1939年宣布“反正”，成为国民党新编三十六师师长，随即重返鲁南，与日伪顽互相勾结，成为我根据地的心腹大患和我军的凶恶对手。1943年初，国民党九十二军入鲁，3月20日，一四二师越过津浦路进入鲁南，地方顽匪气焰嚣张，日寇更加紧扫荡，迫使原在抱犊崮山区的鲁南区党委和军区机关转移到费南地区，我回旋余地进一步缩小，困难日增。正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山东分局和山东军区决定进一步落实各根据地实行党的一元化领导，重新任命山东各战略区党政军领导人，主力部队实行地方化，王麓水调任鲁南区党委书记和鲁南军区政治委员，三团改归鲁南军区建制。这时我先后收到两份电报：先是鲁中军区电告教一旅撤销，要我回鲁中军区接受分配工作；不久又接到王麓水同志从山东军区来电告：他即将来鲁南任职，组织已决定我留三团工作。我为自己又一次能在王政委领导下工作而喜出望外，更为鲁南区领导力量进一步加强而欢欣鼓舞。
　　 鲁南区是山东敌后开辟较早的一个根据地，1939年秋罗荣桓同志率领五师师部和主力一部到达鲁南，打开了局面，为根据地建设打下了较好的基础。1941年局势日趋恶化。鲁南党政军领导同志团结一致在当地坚持斗争，谦虚谨慎，与群众联系密切，对情况熟悉，积累了在异常艰苦复杂的情况下工作的经验。王麓水同志政治思想水平高，有丰富的治军、作战经验，先后在教二旅、教一旅作领导工作，对五团、三团的情况熟悉。他来鲁南工作，深受欢迎。他到后对原领导同志十分尊重，利用时间抓紧了解情况，汲取经验，交换意见，加深思考，通过集体研究，在民主的基础上集中，首先对面临的局势和贯彻上级指示等重大决策及时统一了认识，确定措施并加以落实，逐步形成了鲁南坚强的领导与团结的核心，这就为克服困难扭转危局创造了最根本的决定性的有利条件。
　　 王麓水同志到鲁南工作和他以往的工作显著不同的特点，是从负责一支部队的政治工作到掌握一个战略区的全面领导工作；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又是从原来主要领导军队的政治工作转到担负起军队的全面领导和军事指挥的主要责任。而他到鲁南不到3年的实践证明，他正是在这两个方面，充分显示了他的高贵品质和卓越的领导才能。我想着重从军事方面谈一些体会。
　　 如前所述，当时鲁南形势正处于十分严峻的关头，摆在领导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局促于支离破碎的狭小根据地里，听任敌伪顽的进攻、蚕食、分割，被动挨打，坐吃山空，走向失败；另一条是坚决贯彻党中央和山东分局一系列指示，大力整顿内部，教育团结军民，认清形势，鼓舞斗志，顽强坚持阵地，讲求斗争策略，积极克服困难，掌握机遇，力争主动，逐步削弱敌人，壮大自己，扭转不利局面。王麓水同志和鲁南区党委正是紧紧依靠党和人民群众，竭尽全力开创了第二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