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粽子，赛龙舟，挂艾草……又到粽子飘香时。超市里早早就洋溢着节日端午的气息，那包装精美的各类粽子礼盒，冰柜里品种多样的袋装米粽，花样繁多琳娘满目，每每在这种时候，思绪就犹如挡不住的潮水，穿透着时光的隧道，回到童年。数点着往事记忆，那些幼时过端午、包粽子的情景过电影似的浮现在眼前，像是啜饮珍藏久远的甘醇，回味那幸福悠远的岁月流年……
　　 临近端午，村庄里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准备着过端午的食材，整个村庄都浸润在乡风民俗之中，让人深感那浓郁的传统节日的氛围，满溢着亲情和家的温暖。
　　 先是采摘粽叶。后庄塘湾村的山崖边，下面是深深的沟壑涧流，紧挨这涧流就是陡峭的山崖陡坡，一片绿意盎然的箬竹林，就长在这陡坡之上，稍不小心，就会有滑下去的危险。每年裹粽子，村里人大都到这里采摘。这箬竹的杆茎精瘦，犹如笔杆粗细，高度也大约一米左右，别看它长得弱不禁风，可它的叶片却碧绿肥硕，足足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宽。我记得家里包粽子，母亲都会吩咐二哥去后山采摘粽叶，后来随着二哥远离家乡去了县城求学，采摘粽叶就有我来接替，母亲也乐意吩咐我。（因为母亲是小脚）或许是我太机灵，山猴子一般不容易跌倒的缘故，尽管那时我大约只有十来岁。经我采摘回来的箬叶，叶片往往都是嫩绿宽大，外观品相耐看的那种，自然令母亲满意，一片就能包一只粽子，不要再另行搭配，省时省心方便包扎。
　　 明清老街上，不时有周围乡下人辛苦采摘箬叶，箩筐盛装，挑来在街头巷尾叫卖，引得街上的主妇们蹲下身来精心挑选。在我们江南一带，端午包粽子都是用这种箬叶，我曾经仔细观察过，城市里卖的浙江嘉兴的米粽，苏州名牌五芳斋的粽子，也都是用箬叶包成。这些来自江南一带的大肉粽，还有腊肉豌豆栗子粽，除了咸肉的腊香，那就是肉的鲜味伴着糯米的芳香，再浸透着箬竹的一股青绿味，品尝起来更是令人齿颊生香，有着不一样的舌尖上的美味。
　　 将采集来的箬叶清洗干净，用滚水稍稍煮烫捞起，放凉水浸泡，防止箬叶脆裂；糯米精选挑去砂子，然后淘洗干净沥干水分；馅料是生产队分给的几斤赤豆，再就是姐姐孝顺母亲时带回来的一小袋红枣，她自己不舍得吃，也怕我们这几个馋猫看见偷吃，于是就把红枣藏在柜子里，为的就是留着端午包粽子。在那物质匮乏的艰苦年代，说真的，能有这么一小袋红枣，那真算是奢侈了，就更谈不上让我们姐弟吃上大肉粽，那也许只能在梦中品味！
　　 母亲系上围裙，端来一只小木凳坐下，旁边洗干净的大澡盆里浸泡着烫好的箬叶，眼面前是一盆淘洗干净的白花花的糯米，还有一只小盆盛放有包粽子时要用的棉线和剪刀，一袋红枣就倒在糯米里，盆边还有小红豆，等到红枣包完，再把小红豆伴进糯米里，包裹赤豆棕。只见母亲将一片箬叶抚平，折叠成漏斗状，倒进适当的糯米，用筷子轻轻捣捣，让米粽的尖角更饱满，中间塞进一粒红枣，然后再添进一把糯米覆盖，按紧实，再将另一头箬叶覆盖在漏斗米粒的上面，然后细心牢实地裹住，用嘴巴咬紧棉线的一头，只见母亲几个旋转、缠绕，一个漂亮秀气且棱角分明的三角粽就大功告成了。母亲包粽子的动作娴熟麻利，不用两眼盯着手头看着包，所以包起来速度很快。看着那满盆一个个尖角长长、翠绿饱满的米粽，就像是江南少女小家碧玉，出落得楚楚动人，清纯典雅。粽子包好后，母亲会五个一串扎起来，放进大锅里木柴烧煮。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浓郁的粽叶味和着红枣的甜糯，清香扑鼻，半个村庄都氤氲萦绕着棕子的味道，让人口水都要滴下来。最馋的还是我们小孩子，我避开小弟，急寥寥地拿起一只早已瞄好的大粽子，一边嘴里吹着烫手的粽子，一边不停地左右手转换，正要剥开，母亲看见了，一把夺回放进锅里，还在我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说：“你这馋丫头，家吃塞檐沟，人吃通扬州，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先给邻里品尝，等你以后长大了，成了家，也要记住这个道理。”母亲边说着边挑拣外观秀气的几串，吩咐我送给邻里亲朋品尝，回来自己手里也是满满的回赠。
　　 故乡端午有吃“五红”的民俗。所谓“五红”，就是端午节中午的菜肴，要有五样含有红色的荤菜和时蔬。但在那困苦岁月里，虽说是传统民俗，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在我的记忆里，一碗红彤彤的苋菜是肯定不会少的，再就是偶尔有一大碗油炸河虾，一碗清炖黑鱼汤。也许你要说，这端午的菜肴还是很丰盛的，对呀！这都是我弟弟的功劳。说到这河虾和黑鱼，我倒是记忆犹新，端午前正是梅雨天气，雨水多，门前的水塘口，水流不息。我就是纳闷，那时候怎么就有那么多的鱼和虾？水塘口黑鱼河虾来回在水流处游弋嬉戏，这时候，我那淘气的弟弟就拿个鱼叉，在水塘口蹲点，瞅准了鱼一叉上去，一条大黑鱼就束手就擒，那虾子就更容易上手，它们游在水塘口两边的水草处，有时攀着水草不动，你只要卷起裤脚下到水里，伸手一摸，就是好几只虾，有时顺手还能摸到几只小螃蟹，这正好给端午凑了两道美味。只见母亲将这些虾和小螃蟹，在面粉糊里裹一下，下油锅里炸，那鲜香味满屋子飘，馋的我只咽口水，那虾经过油炸，格外地显得红润，端上桌子又养眼又美味。端午餐桌上还有一样是鸭蛋，这鸭蛋是我们自家养的鸭子生的蛋，母亲将为数不多的鸭蛋腌起来，平时不给吃，单等端午拿出来给我们尝鲜。鸭蛋整个连壳对半切开，然后一片片码放在盘子里，那橙红色的淡黄就像是绯红的晚霞，黄里透着嫣红，看着让人惊喜，撩拨着我的味蕾。至于其他几样，好像都是自家菜园子里的时蔬，黄瓜、茄子，哦，我倒忘了，一盘红烧鸡也是肯定有。别看母亲平时操持一大家人生活很是节俭，但在节日她一定是出手大方。端午一大早，母亲就去鸡笼逮出一只大芦花公鸡，宰杀、拔毛，清洗，再红烧。为了使端午节气氛更浓，父亲还会买回少量的樱桃，还有端午必不可少的黄杏子。故乡有这样的说法：“端午吃个杏，到老不生病。”为此这一天，我们每人都会吃上一颗黄杏，甭管它有多酸！
　　 看着满桌子红红浅浅，黄绿相间的家常菜，再映着门楣和窗棂上悬挂的碧绿的菖蒲，灰绿色的艾草，伴着那一盆玲珑翠绿的三角粽，一股端午节特有的清香萦绕，沁人心扉。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这一天，母亲也不让父亲出门做手艺活，说一年忙到头，节日就歇歇，再穷也不靠这一天！父亲抿一口雄黄酒，再看看我们几个姐弟，身上都被父亲用酒泡的雄黄，捏一根公鸡的尾毛，蘸着这雄黄，在我们的腿上和胳膊，横一道竖一道涂抹的黄色杠杠，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也是故乡端午的风俗，据说抹上雄黄，能避除蚊蝇虫咬、驱散瘟疫之作用。那种深浓的亲情和节日的气氛，现在想起来，是那么令人怀念……
　　 每逢端午，故乡每家每户门楣上，都悬挂着一把艾草，艾草里还一定要有菖蒲，就像是过年贴春联一样，成为了一个民俗的经典。在我家小菜园里，母亲都会留一小块地方，专门种上艾草，这艾草并不娇贵，只要给一点阳光，上一点土肥，它就会刷刷地蹿着长，不用多长时间，就是绿莹莹的茂密一片，每到端午前一天的下午，母亲就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把小镰刀，蹒跚着小脚，去菜园地割来一抱，再在水塘边顺手割一把菖蒲。菖蒲是一种水生植物，耐苦寒，喜淡泊，碧叶葱茏繁茂，剑叶盈绿端庄。母亲会把这些艾草，除去自家用的，其余的都分给隔壁的二大爷和五婶家。那散发着浓郁清香的艾草和菖蒲，有一种温馨的柔情。小时候不解风情，为什么艾草里总要放置几根仿若利剑似的碧草，一起挂在门楣上？上初中才知道，菖蒲的叶片犹如一柄长剑，笔直挺拔，艾草与菖蒲相配，一起挂在门头，鬼怪邪气看到这蒲剑，就不敢靠近，有防瘟疫驱邪气之灵验。看着那菖蒲，外形刚直锐利，就像那豪爽洒脱，阳刚之气的北方汉子；而艾草绿叶纷披，茎秆白绿分明，仿若江南女子，婉约柔情典雅大方，她们俩相配，也许是前世今生的缘分，风情万种顾盼缠绵。不仅其形状雅致飘逸，香味也浓郁各有千秋，艾草的清香里透着淡淡的药味，而菖蒲于寒冬未尽时开始萌芽，经数月沐风吸露，饱经水汽氤氲，到了端午时节，其根部和叶片，蓬勃宽大，箭拨弩张，水灵灵的香气倾洒溢出，被世代人们所喜爱。为此才有古人常把它置于案头，与书卷作伴。古诗“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风斩碎一川波。长桥有影蛟龙惧，流水无声昼夜磨”，不难看出诗人对菖蒲刚毅禀性的喜爱和赞叹！
　　 粽子飘香时，各种各样的水果也上市了，先是紫红的樱桃，再就是粉嘟嘟的大白桃，当然还有红郁郁的李子。每当这时候，我就想起家里那一棵高高的杏树，这棵杏树就在我家菜园地的斜坡上，树干苍劲，小脸盆那样粗细，枝叶茂盛碧绿，结出来的杏子又大又圆。每到大麦渐渐泛黄时，杏子也就熟透了，为此也称为“大麦杏”。杏树是我们本家文大爷年少时栽下的，后来他老人家将破败不堪的老屋，连同他亲手植的这棵杏树，一同卖给了我父亲，自己由于年迈便随同女儿家居住。这棵杏子树，足有好几丈高，大人也很难爬上去，小孩子就更是望树兴叹。每年摘杏子，只有哥哥敢上树，他用钩子往下勾，有的实在不好摘的，也就只好放在枝头，只当是慰劳鸟雀了。摘下的杏子，足足有一水桶，母亲把这些杏子，放在打麦场边的桌子上，让村里的大人孩子们尝个够。后来，这棵杏子树，被大队民兵营长，当时的乡霸，盖房子时被锯掉了。想想文大爷少时栽树，他活了近九十岁，在他离世十几年后，杏子树惨遭厄运，这棵百年老树，就这样轻易被砍伐了。村上人叹息但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有权有势！
　　 看我扯远了。本想今年端午不打算包粽子，孩子说买一些回来应应节，怕我太劳累，但我想想还是忍不住，又去菜市场买来巢湖水边生长的苇叶，我包粽子喜好用这长苇叶。初夏时的苇叶翠绿芬芳，将其洗净浸泡，烫叶、淘米，备好红枣和鲜肉，还有栗子和豌豆。苇叶不像箬叶宽大，窄窄的两三片苇叶，片片错开相压，折叠成圆锥状，用勺子舀进适量拌好馅料的糯米，再用那长长的叶尾折过来覆盖住圆锥口部，棉线捆扎，一个小脚棕就包好了，看着那尖尖长长的角，犹如旧时女人的三寸金莲，小巧可爱，令人怀想。用苇叶包粽子，韧性好，不容易脆裂，尤其是取自巢湖岸畔，故而浸润着水湄特殊的清香，更是令人想象。其实包粽子只是一个享受棕香的过程，重要的是将怀念之情裹进这绵柔甜糯的棕香里。
　　 故乡粽子的香，杏子、大白桃的甜，艾草和菖蒲的灵气，更是父母的温馨和厚爱，构成了我童年时那些抹不去的曾经；遗忘在故乡那些青涩年华里织成的梦，年年在端午节来临时，就仿佛二三月间繁茂的春草，在心间萌动。
　　 如今，父母早已作古，每到端午包粽子之时，朦朦胧胧中，就好像看见母亲那颤巍巍的身影，左手胳膊上挎着小巧的竹篮，里面是水灵碧绿的箬叶，右手臂弯处搭着一件蓝士林布大襟褂，颠着一双小脚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