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定风波(小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
『一』阴差阳错
喜欢苏轼的这首《定风波》。
秋雨,打湿了肖健的头发,却并没有淋坏他的兴致。在办公室里囚禁了一上午的腿脚,潇洒出一派悠闲。平日飞扬跋扈的都市,在雨丝的亲吻下,显出几分柔情。
马路上车流喘息,偶有坑坑洼洼的地方,便有水花飞溅。身边晃过窈窕的姑娘,浅绿的雨伞,让人感到清新的气息。路边商店,张大了嘴巴呵欠,店主慵懒的目光好象被雨丝牵扯的飘飘忽忽。
10分钟前接到老同学杨远的电话,约他见个朋友,言辞间闪闪烁烁,似乎有点什么猫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见见也无妨。这样想着,他加快了步子。
“罗马情怀”,一个颇罗曼蒂克的地方。
掏出手机,正准备给杨远电话,低头拨号的功夫,有人捶了他一拳,回头,杨远这家伙正一脸坏笑地望着他:你小子总这么帅啊,哪辈子修来的?他淡淡地笑,顺手抽出一支烟:说吧,带我见哪路神仙?
“诺,靠窗户那位,鸭黄长衫,披肩发,背对我们的小姐。”
隔着玻璃,肖健隐约觉得这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小巧玲珑的背影,让他的心不禁微微一动。
“走,进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不礼貌。”肖健推推杨远的胳膊。
“我还有事,你先帮我照顾她一下,拜托!”杨远推开玻璃门,硬把肖健塞了进去。自己却一溜烟的跑了。
这家伙,又惹什么事了?无奈的摇摇头,肖健稍稍迟疑了一下,随手挠挠头发,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向既定目标走去。
当身高一米八零的他出现在那个女人视线时,女人抱歉的笑笑:“对不起,这里有人,你到别处坐吧!”
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很舒服。
他粲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是杨远的朋友,他临时有事走不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谢谢!”女人微微欠了欠身。
他落落大方的在对面坐下来:“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吧。今天我请客,很高兴认识你!”
女人文静的笑。白皙的脸上,飞上两朵红云。
他看在眼里,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一分。懂得害羞的女人,他喜欢。
谈话照例是从天气开始,起初是肖健主动挑起话题,慢慢的两人话语投机起来,女人也自如许多。
女人叫苏一一,是杨远的高中同学,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写的一手好字。再加上人长的十分清秀,很有几分书卷气。今天过来本来是要请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杨远帮忙找一些电脑软件,她准备为公司设计一个宣传橱窗,事情还比较急,谁知杨远这家伙竟然失约。
苏一一有些孩子气的嘟起了嘴。这一细节落入肖健眼里,又是一道绮丽的风景。
“要不,我帮你找吧!这方面的东西,我以前自学过,还能应付。只要你愿意。”肖健转动着杯子,沉吟着说。
“那太好了!谢谢,谢谢!”苏一一兴奋极了,那剪秋水弯成了两枚月牙。
肖健微笑的看她。苏一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更红了。
分手的时候,肖健自然的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作为答谢,苏一一也犹豫着回赠了自己的电话。
出于男人的礼仪,肖健要送她回家。苏一一执拗的不让,于是,在“罗马情怀”门口,肖健目送那个小巧的身影消失在绵绵细雨中。而后,转身,踯躅在砌着大理石的朱红色林荫道上。
雨已经小了,那些朦胧的影象渐渐清晰起来,庄重的高楼大厦门前,游动着匆匆的人影,车子也似乎轻快了许多,偶有清澈的鸣笛,长一声,短一声,抑扬顿挫。
『二』风过留痕
人,一旦被忙碌的生活所左右,就会不得已放下一些所谓浪漫的想法。刚过而立之年的肖健,是要雄心勃勃干一番事业的。4年前由于年轻气盛扔下铁饭碗,单枪匹马闯世界,期间还是吃了不少苦头。资金、经验、关系无疑都是难题。好在父母、女友都很支持他,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直到两年前,情况才略有好转。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暖暖的照进来,刚刚处理完文件的肖健,伸了一个懒腰,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淡淡烟岚从手指间绕过,他微蹙了眉,英俊的脸上,笼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定单雪片样飞来,他又喜又忧。身为商人,他想赚钱,巴不得定单多多益善。可另一方面,公司由于业务繁多,赶不出活来。现在的客户都讲究时间效益,拖延交货日期,虽是无奈,却也并不被客户理解。他们才不管什么不可预知的交货撞车可能,不能按合同日期准时交货,他们是不依不饶的。
时值秋季,正是服装行业的旺季,也是最容易发生交货堵塞的时段。这两天工人们虽加班加点,卯足了劲儿赶货,可还是不断的接到客户不耐烦的追货抱怨,为这个几个管理层的人员车把轱辘话来回说,陪尽了笑脸,老客户总算给点面子,有了缓和的余地。
他这个当老总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天天要应酬,陪着那些财神爷喝酒、唱歌、按摩,还要时不时的上点香,许些愿,期盼那些肥大的手指缝一松,掉下公司大大小小几百号人的生计。
累。心神疲惫。站在落地窗前,看隐于高楼大厦之后的远山,城市喧嚣一天膨胀一天,他突然怀念起家乡的小河青山了。那些用不着自我设计的日子,总是能在太阳月亮间翻检出许多可爱的故事。而今,长大了,想干出点什么事情,可真难呵。头疼,烦躁。真想扔下一切,找一处清幽所在,过几天安静的生活。可他真能放下一切走掉吗?
下意识的玩弄着手机,电话薄里静静的躺着一些温暖的名字。他盲目的翻阅着,手指突然在一个特别的名字上停住了。苏一一。他在大脑里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
杨远。罗马情怀。披肩发。
哦。他想起来了。那个文静、可爱的小女人。想到这个女人,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的害羞,她的温柔,她的孩子气,她的明媚的笑……他不知道自己拉郎配的几十分钟,记忆里竟储存了这么多有关她的信息。这个发现让他惊讶。
他不是个随便能被打动的男人。也许是与身俱来的优势增加了他的优越感,30刚出头的他,生的俊朗、飘逸,一米八零的个头,体魄伟岸,气质阳光中略带忧郁,若投身演艺圈,保不住就是青春偶像派,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女孩子关注的焦点。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资产,虽说不上是家产万贯,也算是事业有成了。这样的男人,想没魅力都难,所以眼光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可这个打动他的女人,实在算不上美女。个子不高,容貌只能说是中上姿色,背景也很普通,他也纳闷,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普通女子是怎么跑进他的心里来的呢?
正在愣神的当儿,手机响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小小的屏幕上跳动的不正是自己傻想的人儿——苏一一吗?
“喂~”,他略略有些激动的把手机移到耳边,于是,细细柔柔的女中音便软软的送入耳膜: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苏一一,杨远的同学。上次你答应我的事怎么样了?
“我答应你的事?”肖健一愣。这段时间真的是忙的四脚朝天了,答应她什么事,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就是宣传橱窗的电脑软件啊!知道你事情多,可能顾不上,没关系,我再想办法。”对方很善解人意。
“不,不,不,我想起来了,马上就给你找,明天给你,好吗?”肖健一连串说了几个不,无论如何,他是要帮她这个忙的。再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对一个女人食言呢?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呢?
放下电话,肖健立马行动起来,阳光依然很温暖,只是有一朵调皮的风溜进窗子,湖蓝色的窗帘微微荡起一层涟漪。
『三』烛光晚餐
凌晨两点多钟,肖健赶出了苏一一需要的东西,本来他是可以随便应付完事的,手头现成的东西不是没有,可是,不知处于什么心理,他还是殚精竭虑把东西搞的有声有色。他甚至想象得出一一看到东西后的兴奋,这极大的满足了他男人的虚荣和自尊。
其实,苏一一是在犹豫再三的情况下才给肖健打这个电话的。领导催的急,自己对电脑又不是特别熟悉,老同学杨远是这方面的能手,事情本已说好指靠到他身上的,谁知这家伙不知这阵子在搞什么名堂,临阵脱逃。为此,并不小气的她,恐怕是要记恨上一段日子的。除非他有特别的理由。
肖健的及时解围让她十分感激,两人虽是初次见面,可凭女人的直觉,她认定肖健是个信守诺言的人。罗马情怀电影特写镜头般定格在脑海里。那个眼睛会说话的男人,总是那么温和的微微笑着,精致的衣着,儒雅的举止,略带磁性的嗓音,不由她不心生好感。罗马一别,一个多星期杳无消息,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了。也许人家只是随口说说,素不相识的,能放在心上吗?领导催命似的要她赶紧把东西整出来,哪里知道她这个小职员的为难!本想给杨远打电话质问的,可生性高傲的她还是忍住了,离开了他,地球难道还不转了?想想都是他弄的自己这么被动,想到这里,苏一一不禁恨恨的诅咒起这个不守信用的老同学了。
怎么办?吃人家的饭,就要为人家做事。她可不想因为这个被领导骂个狗血喷头,算了,放弃女人的矜持,电话求助吧!从电话中,苏一一知道肖健真的是忘记答应自己的事情了,虽然有些失望,可她还是掩饰着自己的失落。但肖健后来的急切,让她稍稍有些安慰。也许人家真的是太忙了,毕竟是老板,事情多,哪能记住一个陌生人的请求呢?一一是个大度的女人。
对方答应今天把东西交给她,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又是一个心神不宁的一天。正在愣神的时候,电话响了。正是肖健的。他告诉一一东西已经做好了,怎么交给她?“真的?太好了!谢谢!谢谢!”一一一时激动的想跳起来。按说,自己应该去取比较合适,可是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忙,怎么说也要表示一下呀,她沉吟着:“要不……对了,那个什么……”“罗马情怀?!”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地方。于是,电话里不约而同一阵大笑。
傍晚的“罗马情怀”,分外妖娆。霓虹灯闪烁下的四个大字,妩媚的冲路人微笑。一一疾步迈上红地毯,由于心情急切,没提防和一个同样低头走路的男子撞个满怀,“哎哟,对不起”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道歉,这一道歉不要紧,抬头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样惊讶:“一一?!”“肖健?!”情急之下,肖健竟然把苏字省略了,叫出了口,才发觉好象有点太过于亲昵,苏一一乍听之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单位大家都这么叫,顺口了。可看见肖健抬起手臂掩饰似的咳嗽了几声,她也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他们还算不上太熟悉。
两人一时无话。肖健稳了稳神,欠身请苏一一先行,自己到服务台悄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向苏一一坐的桌子走去。待肖健落座,苏一一轻启朱唇:“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今天我请客。你点菜。”肖健轻轻按住菜谱,微微一笑:“我已经给自己点好了,顺便也帮你叫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就自作主张了,你不会怪我吧?”“不会,不会,我这人不挑食。”一一心里有些意外,但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这个肖健,倒挺机灵的嘛,隐隐的有种男人不露声色的霸气,不过,绝不让人讨厌。应该是个很有女人缘的人物。
菜上来了,颜色很清淡,造型也很独特,望上去,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和菜一样可爱的还有一束美丽的鲜花,洁净的白,亭亭玉立,一一有些惊喜的望住肖健,肖健有些调皮的冲她摊开两手:喜欢吗?她微笑着点头,说真的,这一切很不可思议的迎合了她的审美口味。真是个细腻聪颖的男人。
这顿饭,他们吃的很愉快。一一的话渐渐多起来,面部表情也分外生动,看着对面的男子体贴的为自己倒饮料,夹菜,一一突然感觉到久违的温馨。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该有多好,一一心里嘀咕。抬头,正碰上他充满笑意的眼睛,她一惊,饮料洒了,衣服上溅上一团污渍。他慌忙离座,拿了纸巾要替她擦,已经走到近前,却又发现不合适,就那么手足无措的站着。她看他那窘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没关系的,饮料而已,一会就干了。他讪笑着退回座位。“对了,你给我做的东西呢?”一一看吃的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的问。“哦,在这里。我把它拷贝在U盘上了,你回去把它放在电脑里,注意做个备份啊!可能做的不一定符合你的标准,不过,我也是尽了全力的,江郎才尽了。”肖健及时的收拾了窘态,又恢复了儒雅的风度。“真是太谢谢了,救了我燃眉之急。本该我请客的,可是,你怎么把我的权利剥夺了?抗议!”一一脸上含笑,可嘴却孩子气的嘟着。肖健看着看着,不由乐了:“抗议有效,下次补请!”
看看手机,已经八点多了,两个多小时弹指而过。两人对望一眼,站起身来。一一从椅背上拿起风衣,高雅的浅灰,由于刚吃过饭,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肖健脑子里不由想起一句古诗:人面桃花相映红。看着看着,一时竟有些失神。
“快走呀!”一一推推他,他惊醒,不好意思的笑了。肖健提议要护送一一回家,这一次,一一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