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苏老师脸上挂着笑，又开着这辆借来的农用三轮车，去他舅舅家捡砖。苏老师开车顶多用二档，开得很慢，一觉不保险就停车不走了。他舅家正拆迁，到处是残墙断壁，胡乱捡捡就是一车砖。苏老师当过民办教师，没能转正，但村里人还是叫他苏老师。苏老师被辞退后只能四处打些零工。
　　 苏老师家只有一间房。可他儿子已经二十出头了，因为没房，也不敢找媒婆给儿子物色媳妇。但现在好了，今天再捡一天，盖房的砖就够用了。他舅家的铝合金门窗他老早就卸下来，拉回家了。那门窗还有八成新呢，要买，得一万多块钱呢！他想着嘴角又不由浮出笑。突然，路边的胡同里蹿出几条追逐嬉闹的狗，有一条直直蹿到了他三轮车的前轮下。他猛地踩住刹车，前倾身子，但车轮子还是从那条狗的后爪上轧了过去。那狗惨叫着蹦达跑了。苏老师吓坏了，他双手捂着通通跳的胸口，心里不断念叼着阿弥陀佛，感谢神……
　　 第二天，给苏老师砌墙的七八个匠人来了，肥瘦高低散了一院子。苏老师边说来啦边给匠人们敬了一圈烟。村里的匠人都是有活儿了就破命地干，没活了就各自在家窝着。工钱么要按天算还真不少，要按年算真不多。这时，匠人们都已叼着烟开工了，有的都没来得及把烟点着。
　　 匠人们咣咣当当一上午，西山墙已半人高了。苏老师黏在正用钢管搭架的匠人后面，不断说：“慢点，慢点，小心头顶的高压线！”
　　 匠人们瞧瞧七八米高的高压线，说：“没事，钢管只有四米。”
　　 苏老师还是黏着匠人念叼：“凡事小心点总没错！”
　　 匠人们嫌苏老师碍事，边推苏老师边说：“你离我们远点，小心钢管把你捅个窟窿！”
　　 匠人们搭好架就吃午饭去了。苏老师却一点也不饿，求神佛让下午晴空万里，又怕搭架的钢管丢了。苏老师跑回院子东边的屋里，屁股沾下凳子，又跑到院子西边的路上瞧一眼钢管。下午，匠人们刚来，乌云也压上了苏老师家，凉嗖嗖的风从地底刮了上来。匠人们瞧瞧天，骂，我日，这鸡巴球天气……匠人们边骂边往回逃。老天见匠人们骂，生气啦，就用花生米似的雨点砸他们。
　　 苏老师晚上也是和衣躺一下，就跑到路边看一眼。如此反复一夜，苏老师人恍惚了，看什么都觉得像是在梦中。
　　 这二天下午，西山墙口平了，匠人们正拆架时风起了。风先是把路上的枯叶，塑料袋打成穿梭的子弹，又把碗口般粗细的杨树压得点头哈腰。匠人们喊一声，墙湿，快闪……
　　 苏老师见刚刚砌好的墙轰地倒了，砌墙的八个匠人也少了。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匠人还剩五个。苏老师也倒了。
　　 苏老师在哭喊声中醒来了。苏老师挣扎起来，不断对哭喊的人说：“我赔，我赔……”
　　 苏老师老婆说：“家里的一万多块钱都给他们了，但那钱实在太少……”
　　 苏老师说：“我这就去挣钱，我一天挣多少钱给你们赔多少……我赔一辈子。”
　　 苏老师说完，院里静了片刻，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抹着泪说：“他爸就这样死了，算什么？”
　　 苏老师听完，念叨着：“是、是，为国捐躯的人是烈士……公家人……当官的……我教了十五年书呢……算什么？算什么？”苏老师念叨完又仰头哈哈笑，笑半天，又把脸贴在院里人的脸上不断问：“算什么……”
　　 苏老师问了一阵子，哈哈笑着跑了，边跑边说：“你们等着，我到那阎王殿里问阎王去，阎王知道算什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