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王佳平”杯征文】良心工作者(散文)
(一)
“妈!张真老师问起您了!她问,‘阿姨身体好吗’……”
读大学的女儿在手机那头急切地转达着张真老师的问候,我嘴上回应着“嗯啊”,心却早随那个“阿姨”的称呼融在暖流中。
放下手机,心久久不能平静,张真老师那端庄秀丽的身影在我眼前蝴蝶般飞舞着——哦!那是一位美丽的良心工作者!那次萍水相逢,她曾热心帮过我……
那是2014年9月,某师范学院开学后的第十二天上午,我在翻看一本老相册的时候,居然意外找到了女儿的录取通知书!按规定,它已是一张废纸。但在我眼里,它依旧是一种希望。
我将失效的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铺展在女儿面前,用尽了温和:“如果这张通知书还有效,你会不会去读师范?”
女儿手上正在舞弄一幅十字绣,她抬头扫了一眼带着油墨味的通知书,神情诧异:“您居然找到它了?嗨,看着它,您又该难受了!”
这个臭丫头!明知道老妈为她读书的事难受,偏偏存心作对!
“这或许是天意在暗示,你应该去读书,而且刻不容缓!”
“哎呀,我的老妈!我真服您啦!拿一张失效的录取通知书去入学,您没开玩笑吧?”女儿站起身,做了一个伸腰动作,“好吧,我陪您去一趟,只是咱说好了,如果学院拒收我,您以后再不能逼我读师范!”
女儿笃定此行是白跑,所以她愿意配合我。而我认为,只要她随我去学院,就算给学院磕头,我也要为她求得读书的机会。
待我们匆匆赶到火车站时,却发现,通往师范学院那座城市的列车还剩一趟,而且傍晚才能到站。女儿开始打退堂鼓,我哪里肯支持啊?排队、买票,逐项完成。
傍晚时分,我和女儿站在了陌生的土地上,举目无亲,唯有录取书上提供的路线才是我们的方向。大城市就是拥堵,眼看街灯都亮了,我和女儿才挤上末班车。许是应了那句“好事多磨”,公交车没驶出多远,就变成蜗牛爬坡了。原来,前方路段施工,路障重重,车流夹杂着人流,根本无法提速。我暗暗叫苦: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校啊!
在一处严重堵塞段,车停下很久,很多乘客都下车改步行。我示意女儿咱也下车,女儿摇摇头,要等等看。
过了好久,车速逐步正常了,但三十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三个小时。赶到学院门口时,已是晚上九点,大门处的岗楼早已人去楼空。之前,设想大门紧闭、保安不让通过的画面全部成了多余。我和女儿很容易便进了师范学院校园。
校园的路灯是朦胧的,透过浓密的树荫,朦胧的光线自由地洒落在草坪和地面上。三三两两的男女同学,在灯光下漫步,谈笑风生。正是这朦胧的灯光,使得寻一处指示路牌特不容易。多希望今晚能见到校方领导啊,可是,在一排排教学楼间,值班领导会在哪座楼里呢?
在遇到第一座教学楼时,楼门开着,里边亮着灯光,我和女儿便走了进去。空旷的大厅和楼道里,除了灯光居然看不到一个身影,看这情形,我和女儿也别上去了,到别处看看吧。
我们沿着楼前道路继续前行,迎面,不断有学生们走来。女儿礼貌地上前打听值班处,可惜,几位女生不是摇头就是建议打听别人。毕竟是大学院校,她们的摇头是可以理解的。
幸好我和女儿不气馁,这不,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听完我的诉说,二话没说,带我们折回到刚才的那座教学楼。她把手里的物件放在楼道口的桌子上,然后拨通手机打听。就在这当儿,楼道的另一头走来两位女孩,一个长发飘逸,一个齐耳短发,她们手里都拎着东西,而且边走边聊着什么。
“阿姨,快看!新生的辅导员过来了!这下有救了!”梳着马尾巴的女孩拿开手机,指着楼道里走来的两位女孩兴奋地喊我。我和女儿顿时来了精神,一起恭候在楼道口。
两位女孩走近了,梳着马尾巴的女孩朝长发飘逸的女孩招呼:“张辅导员您好!这两位母女有事找领导,不如交您处理吧!”
被称作“张辅导员”的长发女孩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我和女儿,然后温和地告诉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好的,你可以走了。”说完,她又交代齐耳短发的女孩可以走了。
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只和我们挥手再见,却不肯留下联系号码日后致谢。看着她转身而去,我和女儿有好多感激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张辅导员还等着了解情况。
张辅导员面带微笑地望着女儿,她问起延误报到的原因。没等女儿开口,我早将住院手术时的一切单据举在了张辅导员面前:“这么回事儿:我前段时间刚做过手术,身体还在康复中。家里还有两个幼女需要照顾,女儿为了照顾家人减轻负担,藏起了录取通知书。今天上午,我终于找到录取通知书,这才带她来报到。恳请学院领导,给我女儿一个读书的机会吧,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而断送她的前途,好吗?”
张辅导员听得认真,回头询问女儿:“阿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报到,是想照顾家人和减轻负担?”
“嗯,是的。”女儿目光有点躲闪,一向诚实的她或许以为自己在说谎,话语里竟没有底气。而我心底,清楚地记得,女儿就是用这个理由藏起录取通知书的,我没有说谎。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我想,学院会考虑的。只是你们,今天来得太晚了,领导都下班回家了。这样吧,我马上向领导反映情况,听领导怎么说。”张辅导员说着,麻利地取出手机……
我这才端详起张辅导员,只见她中等身材,裙衫大方而得体;一袭如瀑长发在灯光下闪耀着青春的光泽;尤其她秀眉下的那双眼睛,清澈透亮,充满温和善良的人性美。
在我端详张辅导员的时刻,她至少联系过三位领导,恳请领导的话语也说了很多。约半小时之后,她放下手机,如释重负地告诉我:“阿姨,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孩子入学没问题了,如果您带齐了手续,就先住下来,等下周一,让孩子办完入学手续后正式上学。您看,这样行吗?”
哦,怎么不行?我都快心花怒放啦!再看女儿,她脸上笑意淡然,正冲着张辅导员连声说“谢谢”。
“张老师,只是、只是之前,孩子藏起了录取书,相关手续都没办理。回家后,需周一才办公,恐怕当天赶不来学校,周二来校可以吗?”我这才想起,女儿入学的相关手续根本就没着落。
“嗯……等周一上了班,我跟领导说明一下情况,特殊情况,应该可以的。”说到这里,张辅导员略一停顿,换了话题,“阿姨,您和孩子来的时候,带被褥了没?如果带了,我把你们安排到宿舍,今夜先住下来。”
带女儿来师范学院,抱的希望并不大,连入学手续都没有带齐,哪里会带被褥呀?我尴尬地笑了笑:“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
“这样吧阿姨,离这里不远,有一家家庭宾馆,收费不算太高,我把你们送过去好不好?”
“这?已经让老师费心很多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去送啊?告诉我地址,我和女儿自己过去吧!”
“那不合适!大老远的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又是夜晚,迷路了可不好!”张辅导员摇摇头,态度很坚决,“走!我现在就送你们过去。”
又是一阵感激、感恩在心头!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位萍水相逢的张辅导员啊,你是我们的朋友,你是我们的贵人!
我和女儿跟着张辅导员走,走至学院大门外的时候,张辅导员的手机响了,她示意我和女儿稍等,然后聊着手机朝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走去。我和女儿猜测,那轿车一定是接她回家的,这样也好,毕竟超过她下班时间很久了。
几分钟后,那辆黑色轿车开走了,张辅导员朝我和女儿走来:“没事了阿姨,刚才是我朋友,让他先走了。不把你们送到宾馆,我是不放心的。”
路灯交织着霓虹灯,灯光中,只见张辅导员脸上挂满真诚与友善。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在这带着点秋凉的夜晚,听着她真诚的话语,我相信,女儿的心和我一样,充满四月般的温暖。
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边走一边闲聊。原来,张辅导员叫张真,去年刚研究生毕业。之前,她是专研音乐和舞蹈的。走上岗位后,首先担任了辅导员工作。辅导员工作看似简单,实则繁琐,每天要负责新生安全指导和学习辅助,而且来不得半点疏忽。就在昨夜,有个男生彻夜未归,找了几个地方却找不见他。今天上课时,他去班上了,当问起他昨夜在哪留宿时,他居然想不起来!安全起见,她通知他的家人来学校结合情况,原来,那男生患有精神分裂症!今晚,为了安顿好那男生,超过下班时间很久了,她却没下班走。直到他的朋友打来电话要接她,她才从教学楼四层走下来。想不到,没走出教学楼,她又遇到我和女儿有难题!
听完张真老师的故事,我和女儿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原来,无巧不成书的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张真老师迟下班的原因,是因了那位精神分裂症男生,而在我看来,分明是天意安排,让她在等我和女儿啊!
女儿一定在感触什么,只听她小声说了几个字:这是天意?
“工作一天下来,你累吗?”我问张真老师。
“当然累啊!我从事的工作是一项良心工作,为学生们做良心事,再累也开心!要知道,每位学生都是父母的希望,作为良心工作者,我们每一位教职人员,都会以实际行动让家长放心、让学生开心,为他们的大学生活保驾护航。有时候,一点小事情都会影响学生的一生。就像您今天带女儿过来,如果您见不到学院领导,一定会垂头丧气,带她回家,那样的话,也许您女儿一辈子的前途就没有了,如果那样,多可惜啊!”
我由衷地点着头,几句肺腑话脱口而出:“张老师,如果不是遇到你,真不敢想象我和女儿这会儿是怎样的情形。我不会说漂亮话,但我必须说,你是我和女儿的贵人,真的!我和女儿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呵呵,阿姨客气了,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如果今晚没遇到我,也会遇到别的老师,作为良心工作者,谁遇到这类事情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张辅导员笑得爽朗,我和女儿亦笑得开心。忽然,我发现路灯的光影里,有一个很高大很高大的身影,那是一名良心工作者的身影!
家庭宾馆到了,开门的是一位花甲老太,她说五楼还有房间,不妨上去看看。
到了五楼,看过房间设施后,张辅导员跟房东老太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说好房费后,她问我可以不?当然可以!在这陌生的地方,还有比专人带路找宾馆、谈房费更可以的事情吗?
张辅导员下楼走了,房东老太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又索要了我和女儿的身份证,然后也下楼走了。看表,已近晚上十一点。紧绷了多半天的这颗心啊,终于可以懈怠了!当疲累的身子掉进席梦思床垫的时候,我的大脑皮层反而活跃起来,关于女儿的录取通知书故事,亦潮般涌来……
(二)
2014年,距女儿高考不到七十天的时候,我被查出心脏问题,需要做一个介入手术。突来的病情让我失措,我特别犯愁,这个情况该不该告诉女儿?
其实,犯愁的原因,不光是担心扰了女儿备考的心,还有自己的一些恐惧。平日里,稍微遇到点芝麻秕谷烦心事,谁都会潇洒地说一句“活得真累,不如死了省心”。而事实上,当生命真的要面对风险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坦然与淡定,我也做不到。
心脏上没有小手术。惶恐忐忑的日子里,夫通过医院,为我特约了上海的秦教授,据说,他是全国同技术领域的领头人,由他主刀,我手术的安全系数将会提到极点。即使这样,我还是摆脱不掉恐惧心理,唯恐突发生命灾难而来不及遗言。
思前想后,我给女儿发去短信:“高考在即,愿女儿金榜题名,给妹妹们带个好头!妈要上手术台了,如果妈有个三长两短,记得照看好你的两个妹妹,她俩太小了!记得照顾你爸,他是个粗心人……”
发完短信,我已是泪眼婆娑,但心中轻松了许多,好像未完的任务找到了依托。
很快,手机那头传来女儿故作轻松的笑声:“妈!想哪去了?现代医学技术那么高超,您不会有事的!不然,我现在就去请假,陪您进手术室!”
“不准请假!给我考出读医大或师大的成绩再回来!”泪水未干,我话语已强势。
女儿止住笑声,良久才懦懦地回我“知道了”,然后,结束了通话。
我手术后的第二天是星期日,女儿带着马静,坐车几十里来病房看我。看着虚弱的我,女儿没说太多的话,只是在离开病房的时候,才懦懦地告诉我:“妈,我不想高考了,我想回家照顾您。”
“你发癔症呢?咋不考了?”女儿性格内向,一般不说诳语,她突然想临阵脱逃,让我搞不懂,脸色骤变。那个马静同学见状,示意女儿别再说了,然后冲我笑笑:“阿姨,她跟您开玩笑的,她那么优秀,老师和同学都看好她呢!”
这个马静女孩,和女儿同班同学,每次班上搞重大活动,她都是主持人。不知她听谁讲过我的故事,据说挺崇拜我的。我每次去高中参加活动,她都会穿过人群跑来我面前,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几声“阿姨”,我对她的印象特别深刻。此时,我真心希望,她的话不是在宽慰我……
一年一度的高考开始了,这时候,女儿来电话,不让家长陪考,理由是,家长去了,只能让她更紧张、成绩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