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收拾小物件时，又碰到了那枚书签。书签名为“翠玉白菜”，它是根据国宝翠玉白菜精制而成的。宝物是清代皇宫珍品，原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现在是台北故宫的镇院之宝。这枚书签是兄长去台湾旅游时专门买来赠予我的，至今已有七八年。看到这枚小小的书签，想到与兄长的种种，这个清晨便愈发温暖起来。
　　 一
　　 兄长姓高，与我爱人是上下级关系。那一年，我爱人从城内“下放”到县最南边的偏远贫瘠之地，人地生疏，心情低落抑郁到了极点，幸好遇到了兄长。
　　 他们比邻办公。兄长是乡政府一把手，办公室里每天拥挤着许多老百姓解决各种事情，吵嚷声中夹杂着脏字，一进政府院子就听得真真切切。比较儒雅的兄长招架起来有些困难。我爱人就相时而动，救兄长于危难之间。他在信访局工作多年，与老百姓打交道很有一手，很快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经历几次这样的情况，兄长便越来越喜欢他，而且多了几分信任，工作和生活中的难解之事都愿意和他聊叙。而兄长也成了我爱人的倾诉对象，他们是对方忠实的倾听者。
　　 从家到单位是那条贯通南北的乡村公路，单程近百里，每天往返一次。路面绝大部分是平坦开阔的，走到城内赶上上下班高峰，会拥堵。离城的路段大多是畅通无阻的，只是接近乡里那段路坑洼不平，总得小心翼翼，怕是蹲了车的底盘。这个乡是名正言顺的下洼子，雨天满脚泥，粘稠，无论如何也蹭不掉。车行在雨天，偶尔会打着空转不前行。那时候他们常常是聊天，路途就显得切近易行了。
　　 他们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兄长聊他苦读考入中专成为村子里的骄傲；毕业分配到农机局工作，那时候生活拮据，嫂子上夜班，他常一个人带着女儿这家那家号饭吃；他辗转工作于其他乡镇，最后到了这个最南端的贫瘠之地当一把手。那些是他的个人奋斗史。那时候，兄长不无感慨地说，一个穷小子，混到今天这一步，知足，还得感谢共产党。他呢，聊他随父亲随军到张家口上小学时成绩优异的辉煌历史，也聊父亲复员回乡后他初中调皮捣蛋的“光彩”岁月，成绩不好，以当兵为出路有了一份非常稳定的工作。
　　 他们有着较多的共同语言。爱看书，算得上博学。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文学科学、俗的雅的，各类具通。这哥俩总能你呼我应，互相唱和。
　　 他们，一个温和儒雅，另一个脾气急躁。听兄长说，我家那位犯错误时，他可不留情面，狠狠批评，就像哥哥批评弟弟一样，教育他借鉴学习与人相处的方式、方法。
　　 他们二人，本是两个陌生的生命个体，因为某种机缘，他们相遇了，长久地相处，求同存异，渐渐相知，常会心有灵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08年早春，我爱人得了急性乙肝，在城内传染病医院住院。兄长即便工作再忙，不怕被传染，也会隔三岔五地到医院去探望，总是把宽心暖心的话留给我们。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乙肝病毒被彻底消灭掉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为此高兄特意请我们吃了一顿大餐，庆祝他这兄弟“劫后余生”。席间，兄长激动地说：“早盼着你好呢，我这一个人太孤单了！”
　　 于是那条路上又出现了哥俩相伴的身影。走近听，他们正谈笑风生呢。
　　 二
　　 兄长极为顾家，常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那个时候，我爱人也常常陪同前去。在兄长的耳濡目染和言教身教下，我家那位在悄悄发生了变化：周末有闲时，会把地擦上几遍；也会随手把垃圾袋扔到楼下；还会从超市里买回些生活用品；那一次还买回来一大件，千元的电压力锅。这些对于大男子主义的他而言，真是跨了一大步。我知道，这得益于兄长。
　　 兄长精于厨艺，下厨房是常事。春节的时候，或是兄长生日的时候，会把我们喊到家中。那时候的他，系着长围裙，正在厨房里精心操作着，与乡政府里整天和老百姓打交道的一把手的身份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兄长做菜，讲究本色、原味，注重火候，做起来非常精细、专注。那时候，厨房是他的阵地，那些主料辅料，都是他麾下的千军万马。那时候，嫂子悠闲地在边上打着下手，嘴上忙不迭地夸着哄着，夫妻间的那种和谐默契，让我们好生感慨。
　　 我喜欢饭桌上团坐的情景，相亲一家人。能够享受到兄长家宴的我们，兄长自视于亲人，于我们而言，是备受重视，有一种极高的礼遇。我珍视这种家宴。杯盏酒筹，本是不沾酒的我，也定会满上一杯红酒，用杯酒表达对兄嫂的感激之情。那时候，兄长会拉开话匣子，叙说他们去黄山、西湖和孔夫子庙间弟兄间的趣事，临了总是不忘说一句：“周儿，我们哥俩出去，你一万个放心，歪的斜的一概没有，晚上早早的进屋儿睡觉，哪儿也不许去。”我笑了：“大哥，他跟着你我真是放心呢。”聊着笑着，兄长会特别关照我：“周儿，尝尝大哥做的三黄鸡，味道怎么样？还有我自己做的腊菜，尝尝。”饭菜的味道特别好，这种感觉特别好。我对嫂子说：“大哥真是个好男人，里里外外一把手，打着灯笼都难找。”那时候，哥嫂的脸上开成了一朵花，“这兄弟媳妇说得真好，真爱听。”
　　 几年前高兄到县里一个清闲的单位当一把手。有一段日子，我感觉到了爱人的落落寡欢，恰巧有机会回城，他也回到了县委大院，哥俩相继离开了那块见证着他们情谊的土地。依然是同一个单位，爱人偶尔会上12楼去和兄长聊聊家常，絮絮旧。与兄长见面的时日远不如前些年，但他对我们的好，总是记在心里。那一年兄长生日时，邀上他们一家三口，去饭店给兄长庆贺。席间，兄长不无感慨地说：“自从下来之后，人情也淡了，难得兄弟和弟妹总是记得。”那天，酒量甚好的兄长，喝得愈发尽兴。
　　 三
　　 我和兄长的交往并不太多，彼此间的了解大多是通过我爱人。后来知道都写博客，于是就互相关注加为好友，彼此的了解更深入了些。文字是一个人的名片。兄长的博是一部小百科，写美食、写茶酒，只有深谙其中味道的人才会有如此见地。他写生活中的小感慨、写官场中的小感悟，用语铿锵，颇具深度。他写父母亲情，在父亲去世三年祭写下思父至真的文字，读来让我不觉潸然泪下，原来兄长也有这般百转柔肠。言为心声，文字是载体，读兄长的博客读到了一个男人的细微和深刻。
　　 兄长的博给了我有益的影响。《修养》一文中，他写到“书是要读的，而且一辈子不能放弃。读书不是为做官，读书是为了活得更好。读书可能不是修养的全部，但最起码是很重要的一个手段。那些学富五车饱读诗书的人的修养和气质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装出来的。”文字告诉我们读书可以提高修养，这一点与爱读书的我在理解上不谋而合。“看书得得法，一本书，先看纲目，再看章节，再细细咀嚼，翻上个三五遍，该懂得懂了，不明白的也就不明白了。读书要持之以恒。开卷有益，闲来一杯茶，一本书，天长日久，你会感觉你变得让大家喜欢了，言谈举止大家能接受了，这就是修养。”这几句话阐述了读书的法，想想自己读书，只求速度，追求读书的数量，有时候囫囵吞枣，对书的要旨理解得并不深透。因而，这一点是特别值得我学习的。
　　 我和兄长在博客上常常以留评的形式交流，赶上家庭小聚的时候也会谈论双方的博客。遗憾的是回城后的两年中，兄长的博客一直也没有更新，我总有一种与兄长失去联系的感觉。但有几件小物总是让我想起他。
　　 今年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我在床上躺着看书时，爱人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本子，我一下子就嗖地从床上做起来了，像个小女生似的抢过本子，“这是《读库》的笔记本，我一直喜欢，因为贵，没舍得买呢，你哪儿来的？”“高大哥给你的。”“大哥怎么这么好？他怎就知道我正喜欢这不得了呢！”感动，如汪洋恣肆。
　　 我小心地去掉了腰封，露出了草绿色的封面。封面右侧是7个潇洒的行书字体，4大3小——画龙点睛李可染。打开本子，一张张白纸间隔着的是一代国画大师李可染先生的人物画。这些都是早期人物，虽不是主攻方向，却是他最早取得成就的领域。有些美术家坚持认为这些不仅是李可染绘画艺术的顶高成就，而且也是中国水墨画所能达到的艺术极致。
　　 我一页页地欣赏着，反复摩挲着。是兄长，把我的那份遥望变成了现实，这是触手可及的精致和喜悦。对于国画，我是外行，只是喜欢这种水墨的肆意点染，无拘无束。它们镶嵌在素白的纸页之间，或浓或淡，总是相宜。这份素净的雅致是那样的深得我心。
　　 想来，兄长定是通过读博了解我的这些小情趣和小喜好的。他知我手写的习惯，知我对本子类别的喜好，才会赠予我这般精致的本子在我手中，总是不忍放下。这一页页留白，我不知道用怎样的文字去写下兄长对我的这般情意。
　　 知我爱书，便跨越千山万水携了那枚小小的书签给我。一页页的书在指尖滑过，一本本成了过客。当打开在读的那一本书时，书签总是赫然在目，念念不忘。知我喜茶，便把自己珍存的极品金骏眉与我品尝，并电话问询茶的口感；远赴江苏时，专程买回紫砂壶给我，那是有鉴定证书和批号的，很有收藏价值，并且让爱人转告我，首次用开水煮壶以开壶，还要常用手摩挲，让它温润光滑，壶如同把玩的物件也需要养。
　　 知我者，兄长也。这些小小的物件，定是入了兄长的眼也入了他的心。这是一份份懂得和重视，总会在静淡如水的日子里为我掀起泛着惊喜的小小涟漪。这么多年，兄长于我们的关爱太多太多，而我们无以回报。感激二字，是何其苍白的文字。我们只有珍藏下这些温暖的记忆。浮生一世，谁都不可能顺风顺水，那些波折、困顿、忧烦会扰乱我们的心性，庆幸我们记忆中漾着这样一份温暖的友情，这岁月，这天地，便觉得愈发浓长了。
　　
　　 于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