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兰兰相识，是业务上的来往。她在一家企业上班，属于业务员一类。
　　 过节了，她的单位要包一场电影。团体票在我这里订的，我因忙别的事，急急地把票交于她，便离开了。我还没有踏进单位的大门，便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大哥，多了两张票，我给你送了过来。我说，没事，等结账时，再给我。她说，我已到你单位门口了。电话没挂，回身看去，她已走下了出租车。
　　 接过数错了的两张票，才下意识地看了她几眼。素装打扮，还带了腼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急着堵了出租车，就在她上车准备关门时，才想起问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太小，几乎没有听清，又靠近车窗问。她说：“就叫我兰兰吧！”
　　 于是我的电话记录本上便存下了兰兰的名字，至今也不知道她姓什么。
　　 后来，又是业务上的事情，见过几回，便熟悉了起来。我依然喊她兰兰，她随意地喊我大哥，没有了生疏的感觉。
　　 就在一个夜晚，我还上班，突然接到兰兰的电话。电话的那边，她有些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感觉。我有点急了催着问，到底怎么了？快说呀！她说，她爸爸住院了，在急诊室抢救着。我明白了大意，问她需要帮忙么？她说，差些钱。我说需要多少，她说大概两千元。我答应着，摸遍了全身，没有几个钱。刚好一个同事帮朋友买火车票，没买到，钱被我借到了。
　　 病房过道的她蜷缩着身子，靠在条椅上，打着颤抖，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到来，些许给她安慰。我问，家里还有人么？她说，姐姐们在外地，哥哥这个时候不知去了哪里。
　　 急诊室的门口，总给人焦急的感觉，总要贴着耳朵，听着病房里的动静，连护士们的脚步声，也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离去的。我安慰她，不要怕，医生在抢救呢。她抹着眼泪说，父亲走了，我该咋办？咋向哥哥姐姐们交待呢？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会好的。
　　 时间就在她一言我一语地对话中慢慢度过。一个护士探出头来，面部一半的白色帽子，一半的白色口罩，我的心似乎也被分成了一半。她急着扑向护士问，病人怎么样？接着又去推门。护士用力地闭着门，似乎用半个嘴说出了半句话---观察呢。她推不开门，便蹲在了门口。我说，观察，就是已经抢救过来了，还在观望。她说，还是没有脱离危险呢。嗯嗯，大概就是这样吧，你把心放宽了，会好的。给别人宽心，是我的强项，但不知道遇到自己头上，该是怎样的心态。
　　 过了好久，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在前，护士在后，排成队走了出来。为首的大夫脱下口罩，对着我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要在重病室观察一段时间呢。
　　 我说，谢谢大夫了。等我回过头去，她已跑进重病室门口，隔着玻璃张望着，喊着叫爸爸。最后被值班的护士拖着离开重病室门口。我也劝着，她些许平静了下来。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她说，大哥你回去吧，明天要上班。我才想起，同事还在给我替班呢，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匆匆离去。
　　 中午时分，她打来了电话，说她的爸爸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还要我的卡号，准备还钱。我说，不要急着还钱，等病人出院再说。她说，那就谢谢大哥了，等我工资发了，首先给你还钱。我说，你先用着吧，等我需要钱的时候，向你要。
　　 正是那段时间，我的QQ号被盗。一大早。喀什的侄子打来电话问，二叔你住院了需要多少钱呢？我听着，纳闷了，一头的雾水，好好的，怎么说住院了呢？我吼着侄子问，谁说我住院了？我好好的呢！侄子说，你在QQ上说的呀，还有你的视频呢？是不是？侄子也在自言自语。最后问，你上Q着吗？我说，大清早的我上什么Q呀？他说，不好！你的Q被盗了，赶紧改了密码，找回你的QQ，看还有朋友上当吗？我听了，颤抖着手打开电脑，登上我的QQ，又被强迫下线，提示在另一个地方已经登录，反复几次。通过电话告知侄子，他帮我重新改了密码。侄子又一次提醒我，想办法告知朋友，不要上当。我立马想起兰兰还钱一事。便给她拨了电话，没人应答。拨过十几次，依然没人应答。便有了不祥的预兆。跑到她的单位，她的同事说，她出去了，听说去了银行。我又拨通了电话，结果铃声就在她办公桌的抽屉里响着。
　　 我想，坏了。跑出街面，看到附近的农行找了几家，不见她的影子。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她的身影，正在横穿斑马线。我喊，兰兰，你在干吗？她回头看着我，有些吃惊地问，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呢？不是住院了吗？我说，我好好的，哪里住院了？你打钱了吗？她说，正要打钱去。我说，钱没打吧。她说，还没！谢天谢地，我感到轻松了许多。她和侄子说着同样的话。说，“我”在Q上告诉她住院了，借的钱还上，再帮2000元。她卡里的钱不够，跑回家拿了2000元的现金。骗子的贪心，拖延了一定的时间，才免去了上当。我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呢？她说，她看到视频上就是我本人，还打什么电话呢。接过2000元的还款，看着傻妞一样的兰兰，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那点帮助在她看来，非常重要，每次电话都要提及此事。而我总觉得，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后来，当她在电话中还要说起的时候，我说，你再说这个话题，我就挂电话了。她说，好吧，不提此事了。她又说，她的母亲要给我做一次蒸面，无论如何给她母亲一个面子。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去她家，是一个下午。她正在给她的父亲泡着脚，或许是熟悉的缘故，我便随意地坐了。看她给父亲搓着脚，手指沿着脚指缝掏着垢圿，在水盆里蘸洗着，父亲像小孩一样地用脚丫踩着水，溅起的水花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一边抹着脸一边给父亲使着坏，用手指戳着父亲的脚心，父亲痒得咧着嘴，滚倒在床上，笑得说不出话来。她的母亲颤颤抖抖地从伙房跑了出来，骂着，死丫头，想把你爸爸挠死吗？母亲说着，赶紧把老头子扶了起来。看着一对八旬高龄的老人，被女儿孝顺的画面。我便想起了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和兰兰相比，我为二老做过什么呢？人到中年，总有一些懊悔，等明白过来的时候，老人们一个个走了。对兰兰来说，她的懊悔一定会少了许多。
　　 饭桌上，她的母亲对兰兰赞不绝口，多亏了女儿的孝顺，她们才健康地活着。老人做了一顿地道的河南蒸面，面条干散筋道，有肉丁，豆角，还特意加了土豆，听说我是甘肃的，肯定喜欢土豆了。老人欣慰的面容上带了一丝伤感。满足的言谈里还时不时带着叹息，就是兰兰的婚事，三十出头了，至今没有着落。母亲对我说，你认识的人多，给兰兰介绍一个对象，其实这闺女很不错，比起儿子强多了，你看不是闺女的话……老人抬头看着房子。兰兰给母亲使了眼色。我是看到了的，就在他的父亲给我夹菜的时候，兰兰给母亲不断地使眼色，打断了母亲的话。我不再勉强老人说一些关于兰兰的事情。主动岔开话题，说一些养老方面的无关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不愿给别人倾诉，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者是怕破坏了一种气氛。
　　 我的猜想也被印证了，就在兰兰送我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主动地开了口，我母亲的话，你不要介意。就是放不下二位老人，我至今不能结婚。其实谈好了一个，准备结婚了，他要我调到乌鲁木齐去。我说可以带上我的父母吗？他犹豫了好久，最后说，他娶的是媳妇，不是岳父岳母。我的心伤透了，便舍弃了那段恋情。在痛苦中，我提醒着自己这样的男人还能靠得住吗？再说了，活在世上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男人多的是，还可以再找。这样一想，我便用了半年的时间，走出了阴影。我的母亲是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的要求太高。其实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他们。说着，她皱着的眉头显出了她的无奈，顺手折下的一枝柳条被她拧结着脱了皮，如同白色的筋骨似的被她任意地弯曲着。
　　 走了好久，沉默了好久。也许她在想着她的心思，我也想着自己的心思，觉得总有一个好的办法，便问她，那你的哥哥呢？她唉叹着说，哥哥靠不住，住着父母的房子，还时不时地来父亲这里要钱……好了家丑不可外扬，兰兰自言自语地打断了自己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我又问她，再没有遇到一个？她说，遇到了，是一个来疆打工的，他追了我两年多，后来得知我和父母住的房子是租的，就不辞而别了。对于他，我不再那么伤心了，还是那句话，男人多的是，父母只有一对……
　　 随她走出道边的林荫里，夕阳洒落在天山顶上，雪被染红了，整个塔里木也被染红了，兰兰的脸庞，蝴蝶状的发卡，就连身上的裙子也被染红了……
　　 后来的日子，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告诉大哥一个好消息，我考上公务员了！我说，好呀，给你庆贺！她又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被分到县上的一个乡镇里。我说，还是好事呀！她说，爸妈没人照顾了。我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现在该尽忠了。她说，我再考虑考虑吧。又过了几日，接到她的电话说，大哥，我找到忠孝两全的办法了。我说，你被留市里了？她说，哪有那好事？我把爸妈接到乡里了，给租了房子，下了班，就能照顾着他们。我说，真好！忠孝两全了，也该考虑把自己嫁了出去。她说，大哥，咦……
　　 挂了电话，一副美丽的画面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位老父亲坐在床边，女儿在水盆里给他搓洗着脚，他像小孩一样踩着水花，溅到女儿的脸上，女儿挠着他的脚丫，滚到床上，母亲唠唠叨叨地跑了过来……
　　
　　 柳振师首稿于2015年6月18日。新疆阿克苏。
　　 补叙：此文刚刚写完，接到了兰兰的短信：“慈父XXX于2015年6月17日晚10时病故，享年87岁……”
　　 读完短信，兰兰给父亲泡脚的画面，便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