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乡记(散文)
卧在南城的一坨坨青山,赶出来一趟子水,沿着斧劈一样的两岸衍生出一条河。一眼望尽,青山是龙头,河水描摹似的弯弯绕绕,盘出了两岸高低错落的村子。逢春夏两季子,两岸杂七杂八的树木东一蓬,西一片,并不规矩地插在岸边。树木颜色乱到了好处,间或从乱树中挤出一溜子花,踮脚望去,状似河水描摹泼出的油彩,出奇地好看。河水从南到北硬生生将这座城分成了两半。乡人把河东地界叫做东乡,自然河西就是西乡。查阅本地地理誌,并无此记载。概乡之古人借河水的由头顺水作了区分。自然不比江南江北听上去雄阔,却也应了这方小城乡土的出身,算是门户相对吧。
说来也怪,河水分由自然,河东河西截然两种光景。东乡人的口音沾了点外乡的味道,西乡人说话却蘸着浓浓的本地乡土气韵。初来乍到小城并不摸底的,从东乡迈过一座桥串到西乡,听到两种分明的口音,像一下子从一座城来到了另一座城,莫不称奇。
风俗也不尽一样。东乡人每逢八月十五是要串门走亲的,相比年俗差不了许多,七姑八姨能去尽去,女方家的亲戚过一个八月十五就能收个盆满钵溢的。往往“苦”了第一次上门的女婿,绞尽脑蛋子讨女方亲戚家中意,生怕说错了话走错了门,一副赔尽小心的样子。西乡人八月十五全家人头齐整地聚在爹娘家,像拴在爹娘身上的蚂蚱,长条桌一坐一串,七嘴八舌扒拉着吃的,说了一院子的话。吃罢,累了,盏上一壶茶,多为粗末的茉莉花茶,喝上几口,有的吃上一脑门子烟,解了饭困,醒了气神,又开始撩话咂牙,拉的多是闲篇儿。东乡女子出嫁,天色挨到晚上过门,早早请了一个唱戏的班子,吹吹打打送闺女过门,娘亲闺女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嫁到男方家,哭中透着一长串子喜,喜中缠着一股子热闹。西乡人嫁女简单得多,赶在天明前送闺女出门,一路敲着鼓点,撒着一毛两毛的钱,以求买土地爷给个平安。男方早扯一支爆仗挂在门口的树上,或用长杆高挑起来,女方一到鞭炮齐响,火烧火燎的喜庆冲出去老远。风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化,风俗的不同映出不一样的精神面貌。东西两乡的人中间有过一次议论,都说自家风俗好,摆出一副公婆都有理的样子。想必这种文化于那时的土壤里已根植在骨子里。
东乡远远不如西乡富庶。记得早些年,每逢旱季,到了麦收、秋收的当口,东乡人常结伴到西乡人的地里拾荒。遇上相熟的西乡人,顺手送点粮食给他们,算是圆了彼此的情义。现在想来,并不是土地的凉薄,概因东乡的村庄多依山而建,凿井水脉难寻,虽西临一条河,因地势自西向东抬头,却难以引水而上。庄稼吃不上水,自然收成清汤寡水,不够一年的口粮。西乡有着不同光景。西去望不穿的庄稼地,机械不费多大力就能挖口井,有了井顶得住大旱之年,年年庄稼收成就好。有的东乡人看不惯西乡人威福的样子,常借由头隔着河对骂,东乡人撇着外乡的腔调,西乡人耍着当地的土话,偶遇过路的外乡人,听得捧着下巴直笑。双方骂得兴起,顺手抄起小石子扔往对岸,自是打不到人的,点坠到河里。大多西乡的女子是不屑嫁到东乡去的,直说受不得东乡的穷苦。偶有嫁过去的,也都嫁给了在外闯荡的东乡人,手头上多少有些宽裕,不至于紧了自己的日子。
不过,有件事东乡人引以为自豪,说起来不觉高过西乡人一头。清道光年间,东乡出过一名徐姓武状元,手使一把大刀,转战今新疆、青海一带,评定叛乱。相传,武状元相貌魁梧,一顿吃的饼子能串满一根扁担,力大无穷。后来我查证史料,武状元一事确有记载。记载称:他曾奉令驻守新疆重镇喀什噶尔,命令将士帮助当地农人制作农具,开垦荒地,教种庄稼。结果,年年丰收,境内富裕。他离任时,万人相送,并为他建立生祠,表示对他的感激和永久怀念。在福建力主抗御外来侵略,保卫疆域。在任六年,英人不敢犯境。从史料看,此人文治武功确有过人之处,难怪东乡人敬为神人。我曾专程跑去当地博物馆找寻徐状元的大刀,居然真在。刀身约一根扁担长,两巴掌宽,看上去百十来斤重,刀体沾满了锈迹,却依然能感受到徐状元手擎这样一把大刀,抡刀御敌,斩人于马下威风凛凛的大家气势和历史况味。至于饭量大,概是乡人以为英武的人气力大,吃得多是自然的事,并无考证。东乡人每每提及此事,西乡人气势上便落了下风。
同处一座城,东西两乡,隔河而望。这种经济、文化的差异,概因旧时东西两边封闭的环境,互不沟通,有的老死不相往来,便少了一个最便易的沟通途径。加之有限的条件和地理,守着一条河,却有的过着庄稼浇不上水,人口吃不上饭的日子。旧时乡人大多从土地上捞钱过日子,土地是保命的本钱,本钱没了,往后的日子便少了底气。
当下,东乡、西乡的称谓,除那时过来的老人还偶尔提起外,大多不再提起。后起的小字辈,已不想了解和探究这种称谓背后的历史。如今,原来的河流早已干涸,一条人工湖横在东西之间。随着小城在这片土地上的沧桑巨变,还有人文之间彼此不断的磨合进而融洽,如今河两边的经济人文终于处在小城历史河流的一个平面上了。随着沟通交流一年年增多,两边的人已像田里的庄稼一样头挨头聚在一起再也分不开。迄今东、西两乡已水乳交融,脚下踩的是毫无二致的一方水土。走在路上,已很难分出东西两乡的人。若突然问起年轻的后生,东乡怎么走?被问的后生定然一头水雾,不知所以。
人可以创造历史甚至奇迹,历史的沧桑巨变又见证了人的变迁。写到兴起,咬文嚼字,查阅“乡”字的本意。乡与“飨”古为一字,整个字像两个人相向对坐,共食一簋的情状。本义是用酒食款待别人。忽然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旧时东西两乡若早解“乡”字的本意,穿河而过,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小城早该是另一番历史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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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第一句便叫人赞佩不已,看下去,更是美不胜收。东西乡迥异的风土人情,千百年来互不相服的较量,被作者细细勾勒了出来,却在最后,笔锋一转,归结到了“飨”字上。却原来,千百年来的对立、分隔、较量,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共处一室,把酒言欢。妙,真妙!欣赏学习!
-----遥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