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圳某效区的一个工厂，下班的铃声响起后，工友们伸展着劳累了一天的腰肢，说着笑着，懒懒散散地往租房或食堂里走去。
　　 李丽芬却急急忙忙地往她租的廉价铁皮屋里赶，一天不见，不知道大伟有没有闯了什么祸，他有没有饿到？老公不在家，没人看着他，真怕周围那几个混混又来捉弄他！
　　 想到这里，李丽芬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丈夫林祥为了能多赚点钱，晚上还要炒更，不会回家吃晚饭。照顾儿子大伟的事就都落在她身上。
　　 跑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便宜的青菜和一些肉，李丽芬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
　　 转过市场，走进一条肮脏的窄道后，李丽芬就看到儿子大伟独自在自家的铁皮屋前蹲着，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杂志。她见状松了一口气，笑着走上前说：“大伟，你在看什么？”
　　 大伟嘿嘿笑着，流着涎水说：“看妹妹，看妹妹！”
　　 李丽芬接过他手中的杂志，心头突地一跳。
　　 杂志封面上是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骚道弄姿，杂志里的内容更是不堪入目。
　　 李丽芬的脸搭拉下来，强忍着情绪问大伟：“这书是谁给你的？”
　　 大伟嘿嘿笑着说：“大龙哥，给我看妹妹！”
　　 大龙是这一带的混混，整天游手好闲，李丽芬最怕的就是大伟跟他混在一起！
　　 当下她心头一阵震怒，冲大伟大吼道：“谁叫你看这种书的？你知不知道看这书的人都是坏人？以后他再给你不许看，不然就没饭吃！”说着撕拉一下把杂志撕碎了。
　　 大伟委屈地撇撇嘴，扭了扭身子走到墙角那里生闷气。
　　 李丽芬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轻言细语地说：“大伟，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千万不要跟那帮坏人在一起，妈妈不在家的话他会把你骗去卖了！知不知道？”
　　 大伟把头扭到一边没吭声，李丽芬只好提着菜回屋。大伟喜欢吃东西，等饭菜煮好他自然会消气的。
　　 说到大伟，李丽芬的心就一阵一阵疼。这孩子因为出生的时候难产缺氧，最后成了个傻子。他们的亲人都劝她把儿子扔了，再生一个，李丽芬终究舍不得。尽管这孩子不比常人，可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么忍心杀了他？
　　 结果在乡亲们的议论和白眼之下，李丽芬跟丈夫在家乡呆不下去了，只好带着他来深圳打工。
　　 大伟今年已经十六岁，长得人高马大，李丽芬日日提心吊胆，就怕坏人把孩子骗走弄成残疾来讨钱`!深圳街头就有不少这样可怜的孩子。
　　 李丽芬把饭菜做好后，在屋里叫了几声大伟，都不见他应，擦了擦手走出屋。
　　 大伟还笑嘻嘻地蹲在墙角，看不远处的两只狗在交配，看到兴起时，还捡起一只棍子捅那两条狗连在一起的部位，嘴里含糊地说着：“狗狗困觉！狗狗困觉！”
　　 李丽芬看得心头火起，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往狗丢去，嘴里嘘嘘地赶着，那两条狗汪汪叫了几声，屁股连着屁股跑掉了。大伟一阵扫兴。
　　 李丽芬看着大伟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就叫他去屋里睡一觉，等她收拾好再去陪他说说话。
　　 铁皮屋很小，中间拿块帘子隔成前后两间，里间是睡觉的地方，摆着两张床，床中间也挂着一面床帘，大伟就睡在两夫妻对面。
　　 当下李丽芬在门外打来水，蹲着洗碗，上衣有些短，她一蹲下就露出半截腰和内裤，她也没在意。
　　 等洗完的时候李丽芬猛一回头，看到儿子直直地盯着她，口水直流，眼神说不出的可怕，他下身的裤子已经被撑得高高的了。
　　 李丽芬心头一阵恐慌，大喊道：“大伟，叫你睡你怎么不睡？再不睡明天就没有饭吃了！”
　　 以前儿子最怕她说不给他吃饭，她一说儿子准会乖乖听话，可这回大伟却充耳不闻，逼上来对着李丽芬说：“我要吃奶奶！我要困觉！”伸手就要来抓李丽芬的胸。
　　 李丽芬既害怕又心痛，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才发觉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她说什么都听的小人儿了！他已经长成了男人，充满了原始的兽性，这会丈夫不在家，她真怕儿子会做出违背人伦的丑事！
　　 当下李丽芬抄起一边的扫把，大吼道：“大伟，妈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我白养你了！白养你了！我打死你！打死你再去自杀！”李丽芬一面吼一面哭着，扫把毫不留情地打在大伟身上。
　　 平时心烦的时候她也会打孩子，恨他的不争气，恨她的命苦，但从没像今天这么下死手，实在是因为太害怕！再让他这样下去，保不定哪天就出了没出息的事，到时候自已有何脸面再活在这世界上？
　　 看着发疯一样的妈妈，大伟终于害怕了，裤裆慢慢扁了下去，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含糊地低吼一声：“我不在你家了！你打我！”说着往门外冲去，一下子就消失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
　　 李丽芬忙追出去，大喊：“大伟！大伟啊！快回来，妈妈不打你了！”
　　 但大伟跑得很快， 那条窄巷里一会就不见了他的身影。李丽芬追不上他，以为他躲起来了，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
　　 她急忙到厂里找回丈夫，两人一起在附近寻着喊着。
　　 大伟这回真的跑远了，两夫妇分头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李丽芬跟丈夫商量去远一点找，恐怕儿子会到镇上去看热闹。
　　 深圳的闹市区一片灯火辉煌，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卸掉压力后的轻松表情，在这个南国城市里醉生梦死。
　　 李丽芬拖着疲倦的脚步，毫无目地地在街头找着，找到最后，累得一屁股瘫在台阶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这么辛苦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多少次，她把农药倒在可乐里，想让大伟喝下去，然后自已再去陪他。却总是在大伟把可乐往嘴里倒的时候又劈手夺了过来！
　　 我的孩子，他也曾经是那么可爱，那么乖！她永远记得当他从肚子里出来那一刻，记得他发出的第一声响亮的哭声，记得他躺在自已怀里满足地吃奶，也记得他迈出的第一步，记得他喊的第一声“妈妈”！
　　 如今她那个乖乖的柔软的小孩，再也不见了！可是尽管他越大越不听话，李丽芬还是舍不得让他死！她的生命一直是围着他转的，如果他走了，自已还能活吗？
　　 李丽芬仰头大喊：“老天啊，我终究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的孩子？”
　　 街上的人潮和各种各样的噪音把她的声音淹没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显得是如此渺小，有谁听到了她的心声？谁可以解救她的命运呢？
　　 不久后，深圳市公安局送回了大伟，原来他一个人跑到市中心去，流浪了几天后才被警察送了回来。
　　 李丽芬拉着大伟的手大哭——我的孩子，我该用什么样的爱来爱你！
　　
　　 【2】雨中爬行的母亲
　　 以前在我们上学的路上，总要经过一个小矮坡，矮坡下有座破烂的泥房。房顶上的瓦片看着很是破烂了，一下雨屋里铁定成灾。那泥墙也裂开了好几条大缝，房子前面围着半截子要倒不倒的泥墙，墙里种了一颗蟠桃桃树。
　　 尽管当时我们馋得不行，也没人敢去里面摘树上的果子。因为这家里有个傻儿子，长得黝黑粗壮，两眼暴突，看起来很可怕，听说有时候他会追着人打。
　　 傻子上面还有个哥哥，是个聪明人，那时候已经娶了媳妇，搬到街上住了，所以破泥房里只住着傻子跟他那个未老先衰的妈妈。他妈妈瘦弱矮小，背驼驼的，五六十岁的人看起来像有七八十岁一样老。
　　 傻子自已的生活不会自理，所以他妈妈就一直跟着他，平时带他干点活。等果子成熟的时候，摘一些到学校门口卖。果子是本地土产的，个儿非常小，大家都不爱买。
　　 于是老妈妈守着地上麻袋铺着的，那一小堆又小又青的番桃，眼巴巴地看着走进走出的人，期待有人会停下来看一眼她的果子。
　　 傻子在旁边嘿嘿地看着学生们，口角流着涎水，有时候还伸出长长的舌头，爱惜地舔着老妈妈给他买的雪糕。
　　 一直到学校里的人走光后，老妈妈才带着傻子收了摊，第二天又出现在同样的位置上，后来那些果子有没有卖掉，我就不知道了。
　　 有时候会看到傻子自已去沟里捡田螺卖，多嘴的小伙伴们说，阿考（傻子的名）用嘴巴去舔那些生田螺！啧啧，真恶心！
　　 不过终究是传说，我没有亲眼见过。偶尔会看到他在晒谷场上跟着家人收稻谷，给他哥哥撑着麻袋口，站得笔直，嘴里还嘿嘿地笑着。
　　 初中毕业后我离开家去深圳，从此再没有走过那条道，这以后关于他的事，都是从妈妈嘴里知道的。
　　 据说阿考三十多岁的时候，屈从于自已的欲望，把他的亲生母亲强奸了！
　　 他的妈妈拼死反抗，但儿子长得高大粗壮，根本就无法抵挡，她只好无助地哭嚎，骂他是畜生，但始终舍不得丢弃他。也不敢跟其他人讲，只好忍着屈辱。
　　 在乡下，时常有这样的事。如果一个家里有个傻儿子或傻女儿，自已没能力养，就会把她、他送上长途车，随便车把他们拉到哪里停下，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这种做法很残忍，所以阿考的妈妈一直舍不得把儿子送上车，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会照顾阿考。
　　 直到有一天，傻子的哥哥听说了他的母亲和弟弟做出违背人伦的丑事，赶了回来。不分青红皂白抄起粗木棍，恶狠狠地把老妈妈的腿打断了！一面打一面大骂他妈是畜生！丢了他的脸！从今以后，他跟他们一刀两断，无论死也好活也好，这两人都跟他没关系了！
　　 傻子的哥哥说完这番话，气冲冲地跑了！老妈妈既羞又气，拖着那条断腿爬了出来，说要去告他！
　　 那时天下着大雨，路上很是泥泞，水洼里积满了肮脏的水，老妈妈身子底下垫了一张麻袋，双手在泥地上扒着，一点一点地往街上爬呀爬，黄泥水弄了她一头一脸，浑身上下跟个泥人一样，一面爬一面哭，一面哭一面骂，围观的人们都哭了！
　　 后来我就再没有听说过她的事，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也不知道那个傻子最后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