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爱成殇(小说 )
有一种蟹,弱小柔软,寄居在螺壳里,每走一步,都背着那份沉重,不离不弃,随着身体的长大,需要不断地寻找合适的螺壳。
两个螯一大一小,小的是固守和懦弱——藏在壳里,大的是虚张声势的凶猛刚强——在外面挥动着。
他就是那只寄居蟹,毕生追求的一个适合自己的螺壳,一个稳定的生活,一个坚固的美梦,一个他爱成殇的女子……
(一)
陈亚伦翻了个身,感觉到了光亮,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伸手去床头摸手机。没有找到,一下子坐了起来,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里进来窥探。
洗手间里传来水声。他下了床,视线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直奔洗手间去,猛地推开虚掩的门:“我手机呢?”
一个长发美女安娜正坐在抽水马桶上,手里拿着他的手机,抬头冲他妩媚地笑,伸手递过来。
“跟你说过,不许动我手机!”他愠怒,一把接过来,划动屏幕,查看时间和信息,发现老妈在凌晨6点有两个电话打来:“你接了我妈的电话?”
“嗯,第一个我没有接,第二个响了好长时间,我——你妈问你在哪里,我说你还在睡觉,然后就没有再打来。”安娜的声音从洗手间移动到门廊里,从背后环住他,柔声撒娇。
他带着烦躁用力推开,顾自己一边穿衣服,一边拨了老妈的电话:“妈,什么事情?”
“晓云昨晚……哎,没事了,我和你爸已经在医院了,说是没事了。”老妈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
这个名字令他头脑发热,这句“没事”简直比有事还令他颤抖:“妈,怎么了?晓云怎么啦?”
“这个孩子……哎——昨晚割腕——”老妈的声音压得很轻,看来是不方便细说。
亚伦追问了医院和大概的情况,急匆匆地离开了宾馆。他的眼前出现了晓云躺在浴缸里的画面,血色将她淹没,美丽的脸庞被鲜艳刺目包围着,黑发在血水里漂浮。
他的车开得飞快,痛苦压迫着他,令他呼吸困难,甚至窒息。
(二)
晓云的爸爸妈妈,他一直叫叔叔阿姨,他们离开病房去送他的老爸和老妈。单人病房里只剩下站着他和床上的晓云。
此刻,晓云正背对他睡着,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头发。病房里出奇的安静,床头的花束里散发出百合浓郁的香气,那香气在房间里萦绕着,充斥着每个角落。
他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向那蓬乱的黑头发伸过手去,张着手指小心地梳理丝丝的柔软。在她的后脑勺处,他摸到了那个熟悉的疤痕。
他们的父亲是好朋友,而且都姓陈,早的时候,两人一起合资开了一家海鲜楼,当时生意红火。
晓云是陈叔叔的独生女,比他小差不多6岁。那年正月里,两家人一起在海鲜楼的包厢里吃饭,7岁的晓云老缠着他,要玩他的游戏机,他嫌她烦人,跑去海鲜池,晓云追来,扯着他的外套,“哥哥,哥哥”嚷个不停,他一生气,推了她一把,地上有水,晓云滑倒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还冲他笑,他不忍心,上前搀扶起她,牵着她的手回包厢,晓云也不生气,反倒蹦跳着更开心。
身后传来了大堂经理和迎宾小姐们惊恐地叫声,两人停步回头,他发现他俩走过的长廊里滴了一路的鲜血,那鲜血来至晓云的后脑勺。
原来晓云摔倒时后脑勺撞上了海鲜池。她被送去医院缝针,他呢被父亲揍了一顿。
也是在这个医院里,他跟着老爸老妈来看望晓云,记得她盘腿坐在床上冲他笑,一个劲亲切地唤着:“阿伦哥哥,阿伦哥哥!”大家教她“亚伦哥哥”,可她分不清,总把“亚伦”叫成“阿伦”。
她的后脑勺被剃掉了一大片头发,包着一块纱布,头上还罩着一层纱网,让他想起水果店里的哈密瓜。
“还疼吗?”他坐到她身边,悄悄地问。
“不疼。”她笑得没心没肺,双手搭着他的肩在他耳边问,“阿伦哥哥,我的脑子是不是也跟着血流出来了?”
“不会!”他笑了,已经读了初中的他自然懂得,可他又不知该怎么跟这个刚上小学的小妹妹解释。
“那我怎么变笨了呢,算数题都不会做了。”她娇滴滴地说,手里递过来一本算数作业本。
“行,哥哥帮你做!”他虽然顽劣不喜读书,小学一年级的算数题倒也难不住他。
此后他经常帮她做作业,直到他上了高中,只有到了周末才回家。海鲜楼转让了,两个父亲虽然各自做各自的生意,两家人的走动却依旧频繁。
那一抹鲜艳的红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他也觉着是自己使她变笨了,照顾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三)
高三,同学们都在忙着准备高考,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空就跑去找他的死党四眼。他有自知之明,整个高中三年,他没做过一件令老爸老妈和老师开心的事。上课睡觉,下课吵闹,旷课、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学校规矩正经女生见到他就躲……
四眼去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什么,跟着他老妈在批发市场里做洗涤用品批发零卖的生意。
“今天我又有好东西了。”四眼关上房门,楼下住着他半聋的奶奶。
亚伦一连来了好几天,四眼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些光盘,欧美的,日韩的……
四眼递过来一支三五烟,亚伦猛地抽了一口,朝着空中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你又换女朋友了?”他好奇地问。
“隔壁店里有个小姑娘,不是本地的,微微用点手段……呵呵呵……”四眼笑地很淫贱。
视频里传出女人夸张地呻吟声,令亚伦热血澎湃起来。
“你呢?”四眼推了他一把。
他低头又抽了一口烟,心里骂:妈的,我倒是有心却没有机会实践。不过他装出很老成的样子,冲着四眼不置可否的笑,他不想承认自己没有经验,被四眼看扁,据他所知,四眼已经换了好几个女朋友了。论模样,四眼给他当脚趾头还嫌他难看。
他的经验就是从四眼家的光盘上学的,直到高考结束,他都没有机会亲身体验,还停留处于理论为主的视觉和心理的思考阶段。
他的第一次体验是高考后的8月,跟着四眼他们瞎混,和一个他们市场里的女人,比他大两岁,几乎是在那女人的教导下飞快地完成,他至今也不知道那女人姓什么叫什么,她的长相更是模糊不清。为他青涩紧张的第一次感到羞愧,此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市场。
(四)
高考结束,老爸想办法让他进了一所专科学校学企业管理。对外宣布,说他自己考上的。张罗着在家里办了几桌酒,亲朋好友都来祝贺。
亚伦穿过客人从四眼手里接过用黑色塑料袋裹着的光盘,跑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晓云正躲在他的房间里,趴在他的布艺沙发上看书,两只脚丫子在空中晃荡着,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关上门,去柜子里藏好光盘,过去沙发边上席地而坐:“看什么书?”
她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稚嫩的脸上细细的汗毛像是一圈朦胧的光晕:“女孩子看的漫画书。”她快要上初二了,已经出落地很清纯动人。
“有男朋友了?”他调侃道,看着她白皙的脚丫子。
“没有!”晓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着耳朵都变得粉嫩。
“没有就没有,这么急干吗。”他抢过晓云手中的漫画书,随意地翻了几页,其中一页上有一幅暧昧的漫画。
她低头来看,头发拂到他脸上,弄得他心里很痒,而且像是触电一般,这种麻麻酥酥瞬间传遍了全身。
“还给我!”她不好意思了,扑过来抢,整个人掉进他怀里,他故意将书丢到了身后,一把将她抱住,一种少女的清纯气息迎面而来。
“我叫大妈妈了?”她瞪着眼搬出亚伦老妈来。
“你好久没有叫我了。”搞威胁,他才不怕呢。
“阿伦哥哥!”晓云眨巴大眼睛,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懵懂的她害羞地垂头,嘟哝着:“我要下去了。”
“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亚伦问,抱得更紧些。
“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单纯地争辩着,着急地摆手。
他已经热血沸腾,什么也不多想,一手扳过她的脑袋,一手搂着她的纤细的腰,冲着那莹润的小嘴吻去。先是浅浅地试探,接着变成了一种近乎狂妄的浓烈。
她被吓住了,愣在那里,许久才生气地推开他,眼眶里闪出泪花:“我告诉我爸爸去——”
他慌了神,连连央求:“我错了!我错了!晓云。再也不敢了……”好一番诅咒发愿,她才缓和下来,幽怨地盯他一眼。
“好了,我错了,以后你想怎么法办我都行。还要我帮你做作业不?”嬉皮笑脸地安慰她。
她转身逃走。
亚伦暗暗得意,毫不费力得到了她的初吻,虽然带着丝丝青涩,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喜悦和幸福的感觉多些。
绚烂迷离的光和影,构成了多彩的一夏,
他怀揣玫瑰小苗,亲手垒叠一座城堡。
鲜艳的花草缠绕成它的砖瓦,
朦胧的月光为它披覆纱幔,
闪烁的繁星将它照耀……
捧出赤诚化作它的华美,
种下那株玫瑰,小心守护,
期待着花开的那一天。
(五)
亚伦叫上了几个哥们,开着车,去了南山路附近的一个胡同口。
这里他以前不知道,自从晓云喜欢上那个画画的,他就开始熟悉了。每到周六,晓云都会来央求他送她来这里。开始他好奇打听,她只说她的同学在美院学版画。那年晓云大专即将毕业
有一次,他的车子开出不远被堵在了路上,看到晓云挽着一个文艺范的男孩子从人行道上过去,身子猛地下沉,心里怪异地扑腾起来,像是惆怅,又像是被什么扎了有点酸楚的疼痛。他坐在车里目送他们向前有说有笑地走去。
那一夜,他去了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搂了一个艳丽的女子去了宾馆,醒来后他有些后悔,想着如何摆脱这个女人。那女的挺大方,先是一番自我介绍,留了张名片就走了。
她叫安娜,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远离家乡和亲人独自在这里打拼。
后来他和安娜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有几次完事后,安娜会娇滴滴地提出物质要求,他就甩点钱在桌上,然后顾自己离去。
女人好像在多几次关系后,喜欢再进一步,或者渴望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承诺。
“在干吗呢?”“吃了吗?”“有没有想我?”等等借着关心的问候电话多了。
起初他接了电话,会敷衍几句,后来电话逐渐多了起来,于是便厌烦起来,最后只要听到安娜在电话里这般说话,都会快速按掉电话。久而久之,他俩就成了一种交易,没有情感交流的赤裸裸的肉体交易。他去找她,纯粹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而她是怎么想的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此后他又认识了几个,每每有了肉体的关系,他就会懊悔一阵子,不过这种感觉来时毫无征兆,去得也爽快利落。
在他荒草杂生的荆棘林深处隐藏着一座神圣无比的殿堂,那里清风拂面,那里花香悠然,那里阳光和煦……一切他认为最美好的他都留在了那个圣殿里,那扇门只会为一个人开启。
他们一群人在胡同口站了许久,对于那个画画的长相,他只是依稀记得,他拿不准自己能不能一眼就认出来,就这样在初夏的阳光下他抽完了一包烟。
正想着去买烟,有一队文艺范打扮的男男女女从胡同里说笑着出来。亚伦走上前去,盯着其中一个,眯着眼打量了几秒,认准了他。
一挥手,一拨人冲了过去。他揪住了那人的无袖牛仔衣,照着鼻子就狠狠地一拳下去……一时间,胡同口乱成了一团,有女人的大呼小叫,引来了众多路人围观。
警车刺耳的声音传入鼓膜,有哥们在身后扯他,叫他走,他的愤怒像是水库开了闸门,洪水般地倾泻出来,那里肯罢手。
(六)
那个画画的受了点皮肉伤,鼻梁骨断裂,还有他的一个同学也受了轻微擦伤。老爸请了律师,两边一疏通,达成私下调解,他被保释回家。
他一直在睡觉,手机在他回家的那天,与老爸老妈的争吵中被他摔得粉碎。倒落得个彻底的清净,索性睡了个天昏地暗。
当他觉着困顿的时候,常常会选择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的光线。躲进黑暗里,躲进混乱的梦境里,浑浑噩噩。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特别是当神智处于半梦半醒之时,甚至能用思维来控制梦。
在那片幽深迷离的树林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胆怯,
许多怪异的影像出没,像是一部荒诞的黑色电影,
有时他浑身颤抖,像是小女孩见到滑溜溜的蛇,
有时他又勇猛无比,在无限的高空飞腾跳跃着。
喜欢嗜睡沉沦的迷幻,那才是属于他的空间。
不吃不喝地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昏沉沉地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在敲房门。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扑着到了门口,开了门——就是有感觉,是她。
晓云脸色苍白,进来,过去窗前拉开帘子,光线来的太突然,他闭了眼,等他睁开眼,晓云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光线从她身后舒缓地铺展着,令她的面庞在逆光里柔美细滑。
他冲她笑。
“其实不关他的事,是我爸不喜欢他。他就走了——我是跟我爸闹呢……”她低头,伸手擦鼻子,手腕上那一圈白色纱布再一次刺痛亚伦的眼,像一把利剑深深扎到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