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也躲过雨，像我这样。
　　
　　 我站在居民楼下，头上是伸出的阳台，面积不大，大雨如注，并没有太大的风，所以暂时是安全的。天是黑沉沉的，偶尔打雷，但看不到闪电。雨不知道会下多久，耳朵里都是雨声，敲击在不同的质地，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这场雨下得并不突然，但我困在雨里。
　　
　　 下午快下班之前，天空突然就布起云来，顿时天就暗了下来。我应该跟他们一样提前闪人，但我没有，离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虽然没人监督考勤，走不走都合情合理，但我就是没有。在我的脑海里，上班守时守点的观念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正经的事，我看新闻，打游戏，但是我就不提前下班。
　　
　　 生活和工作中，我一直是个不太灵活的，也算不上另类，只是觉着灵活不灵活，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如此，我干嘛跟猴似的，那叫物种退化。
　　
　　 路内的《云中人》看过了一遍，现在我继续研究，哪天我研究透了，没准真能改变些什么。在我研究的时候，一个大爷骑着电动自行车，也在一旁的另一个阳台下躲着。我们互瞅了一眼，无言交流着一种情感，同病相怜。
　　
　　 没一会几个打伞的妇女从我眼前经过，看着我的表情里，有种优越感。下雨天，有伞的会比没伞的高一级，而开车的会比没伞的高两级。
　　
　　 此刻我并不狼狈，我在大雨决定一起降世的时候，我觉着不对，就躲在阳台底下了，现在的我身上干着，大爷身上有点湿，但也没淋太多雨。
　　
　　 这雨居然让我的研究很难继续，索性停下来，听雨。这是条不太熟悉的巷子，很窄，巷子口是家社区医院，不到一百米，大厅有座位，我挺后悔的，不然此刻我会舒服的坐着，继续我的研究，觉着累了，还可以瞅几眼那的年轻护士。而不是像现在，紧靠着墙，担心经过的汽车故意溅起水。如果那样，自然也不会试图去听雨，我想听的是雨击打树叶的声音。在一片吵杂的雨声中，去听雨打树叶的声音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不像风吹树叶哗啦啦，你得闭上眼，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放大你的耳朵，让它高度敏感。你得放下你的烦躁和不安，这就像针对耳朵的瑜伽，然后扩展至全身心。
　　
　　 我听到了，这种声音美妙极了，无法形容。柔和到了极致，而且充满生命力。我看到雨水进入根系，经过很复杂的过程，充盈着叶片的每一根经脉，我看到树芽从桠枝上迸发出来，嫩嫩的，带着新生的绿。整棵树都在唱歌，犹如天籁。
　　
　　 该死的汽车喇叭，让我再也回不去，故意溅起水花，我只想说，干你娘！这种大工业的畸形产物，让我想到了马，劈材喂马，骑着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突然特别想拥有一匹马，一匹洁白的马，长着一对翅膀，或者头上长个独角。也许我们应该去开发这种马，而不是汽车，这比汽车好太多了。它们存在过，就像美人鱼和海妖。如果拿这种马跟法拉利让你选，而你坚持选法拉利，我绝对会骑着飞马，拿着铁榔头，准备在你脑壳上狠狠敲出个洞来，活该。
　　
　　 该死的车经过我前面不远，被迫停了下来，对面开过来一辆车，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猛按喇叭，然后开口骂人。我突然想着要是能打一场架，也挺乐趣的。但是没打起来，挂着外地牌照的车避让了，所以挂着外地牌照的司机没准真是外地司机，不然真的就打起来了。
　　
　　 其实我不太喜欢打架，自然也不喜欢看打架。去年有个家伙跳楼，气势浩大，周围围满了热心群众，底下已经在吹气垫了，瞧着模样会跳。我经过，瞄了一眼，转身就走了，既然我没想着救他，自然也不会看着他毁灭，这没意义，除了第二天跟人说自己当时在现场，看着他跳的，这有意义么，能有多大的意义。随意吧尽管去说，这世界从来不属于围观者。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来了，和我预感的一样，真跳了。我瞅着这家伙站在楼顶上平静抽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肯定会跳。如果我跳楼的话，我一定会先抽根烟，吐出的烟雾冉冉消散，灵魂也以这种方式飞升。抽完用力弹飞烟头，肉体也跟烟头一样，自由落体，随风飘落。
　　
　　 这两年也有到政府楼顶跳楼的，都没跳。我没听说谁真跳楼会去政府的，政府风水不好，上面极阳，下面极阴，没准直接连着地狱，谁死不想上天堂，去极乐世界。但政府挺害怕的，自然会妥协，这比上访强多了。
　　
　　 似乎跑偏了。
　　
　　 雨下了好一阵了，右边的天都白了，我家在左边。头顶还是乌沉沉的，雨小了好些，大爷骑车往左边走了，一会雨就又大了，心想着大爷这会淋着够呛，心里没一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是担心他别出啥事故，不然儿女得多责怪他啊。
　　
　　 对面的围墙是社区宣的字：城市是我家，社区清洁靠大家。围墙一脚是乱扔的垃圾袋和塑料瓶子，垃圾袋浸在水里，瓶子已经漂浮起来，雨滴打在上面，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联想到腐烂，另一种联想到骨头，都觉着恶心。
　　
　　 左右两边的天空泾渭分明，右边乌黑，左边光亮，雨又小了一些。我准备走了，走向光明的左边，那边不会再下雨了，果真那边也没下了。
　　
　　 一路上都是清新，地面、树叶、人都换了个面孔。一直抬头看天空低处的水墨色的云团，它们的形状让我想到蝙蝠、乌龙、女妖。不像白色的云团，我尽会想着可爱的光明的东西。
　　
　　 路内说：与其说我们内心黑暗，不如说它寂静一片。这让我哼起喜欢的一首歌来：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