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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作者:随玉 秀才,2079.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14发表时间:2015-07-20 18:53:28
摘要:一个钟,两个钟,三个钟,那只鸟儿一直在天台上站着,叫得嗓音沙哑,始终也不肯离去,它会不会一直等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九月的南国,阳光依然炽热猛烈,晒得人焦燥绝望。那些整齐划一、方头方脑的钢筋水泥森林,带不来一丝风。就连路边的树,都站得那么规矩,绿得那么勉强那么假,看起来就像博物馆里的标本,毫无生气。这个城市很年轻,很繁华,却处处充斥着一股冷漠的气息。
   又一个难熬的夜班过去了,我把自已收拾干净抛在床上,闭上眼,用胳膊抵抗刺目的光亮。
   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一丝阴凉,睁眼一看,只见陈默手里捧着一只鸟,傻乎乎地笑着喊:“看,我捡到一只小鸟!”
   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浅黄的胸腹,灰黑的羽毛,低着头,不声不响,一副悲伤的可怜相,灰黑的羽翼下还有绒绒的黄毛。
   陈默说,它在地上扑愣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就把它带回来了。
   看着呆呆沉默着的小鸟,我心里涌起一丝苦涩,你也是被抛弃的孩子吗?
   我把小鸟放在窗台上,撕下几片面包放在它面前,拿瓶盖倒了一些水,小鸟却熟视无睹,低着头,身子微微抖动着,浑身透出一股绝望。
   可怜你这未长成的羽翼,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犹豫之间,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一阵急切的鸟叫声,吱——吱,一声高一声低,透着焦急,透着自责和伤心,一直在那里叫着不肯离去。
   屋里的小鸟听到叫声,埋着的头抬了起来,一张嘴,发出“吱吱”短促的声音,扑起翅膀想要飞出去,可惜力气不足,扑了几下便一头栽在地板上。
   我捧起小鸟走到门外。
   相邻一栋楼房的天台上,站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鸟,缩着翅膀,伸长了脖子在呼唤,吱——吱,音调从低到高,绕了一个弯,尾声猛地刹住,似在唤走失的孩子归家。
   我捧着小鸟,走到阳台边缘,天台上的鸟不惧怕我,站着不走。
   两栋楼房之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一边高一边低。我想把鸟儿直接抛给它,想了想,转手放在阳台上,走出一段距离,躲在柱子后面。
   在小鸟微弱的叫唤之下,天台上的鸟儿看到了它的孩子,激动得吱吱大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快速扇动着翅膀想飞下来。
   阳台上的小鸟已等不及了,张开翅膀,跌跌撞撞飞了出去,就在快要靠近大鸟的时候,终因体力不支掉了下来,苦苦撑着滑到二十米外的男生宿舍,落在了二楼阳台。
   我冲到放置小鸟的地方,望着它掉下去的方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鸟妈妈,一眨眼间,它的孩子又在它面前消失不见。它在这片地方四处寻找着,找一阵,站在天台上唤,吱—吱,高一声低一声,听起来满含着伤心绝望。
   我耸了耸肩,走回宿舍。
   只是一只小鸟而已,我不会去到男生宿舍找回它,况且我也进不去,上了一整晚班,我已经累得快散了架。至于天台上的鸟儿,我想它叫一阵会自已飞走的,它会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二
   “不是我偷的!”我歇斯底里地喊,手里抓着半截鱼形的饼干,饼子已经被我捏碎了一半,碎屑扑籁簌地往下掉。
   那个女人手里高高举着鞭子,不停地抽在我腿上,横眉怒目地吼:“不是你偷的,为什么人家会诬赖你?你不吃饼干会死吗?”
   我咬着牙,恨恨地盯着容容,她躲在那个一脸幸灾乐祸的男人身后,看也不敢看我。
   是她给我的半截鱼饼,她说是爸爸给的钱买的,把一张鱼饼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比划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片,递给我。
   我舍不得几口吃掉这美味,就一点一点掰着放在舌头上,慢慢用口水融化它,然后和着口水吞下。
   容容很快吃完了她的饼干,直瞪瞪地看着我,叫我再分她一点,正在我掰饼干的时候,她那个凶神恶煞的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蹿了过来,举起棍子就打,一面打一面骂:“臭婊子!赔钱货!敢偷老子的钱,我打死你!”打得容容满地乱窜,容容想逃走,又被他抓住后衣领拖了回来,按在地上死揍,我吓呆了,心头突突地跳,容容要被打死了!
   被打得在泥地里打滚的容容,双手护住脑袋喊:“不是我偷的,叶子偷的!是她偷去买饼子了!”
   男人停下手里的棍子,鼓凸着死鱼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饼子,猛地拽住我的衣袖,吼着:“这么小年纪就会偷!走,找你妈去!难怪我少了这么多钱,看来都是你这个小贼偷了!”说着把我往家的方向拖。
   我一面挣扎一面喊:“饼干是容容给我的!我没偷!”我害怕得都要哭出来了,可他根本就不听我说,把我和容容死死拽住,揪得我胳膊生疼。
   他把我拖我们家院子里,嘴里大喊大叫,像一头发狂的牛。妈妈正在厨房烧饭,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男人添油加醋地把我的罪状说了一遍,用力抓住我的手,把手里的饼干直戳到阿妈面前,激动得口水乱喷,一遍一遍地说:“你看!你看!这就是证据!大妹子,不是我污赖你们家,捉贼捉赃,你也没话说了吧?”
   阿妈阴沉着脸,问他:“容容她爸,偷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男人虚伪地推辞了一阵,嘴里说着:“我不是为了这俩钱,孩子从小不教育的话,长大后就成了贼头了!小来偷针,大来偷金!大妹子,你得狠狠教训她一下才行,不然她不会长记性!”
   阿妈一听,也不言语,操起手里的烧火棍,猛地抽在我裸露的大腿上,大腿上立马就起了一条红道道。
   我痛得蹲下身子,嘴里喊道:“饼干是容容给我的,我没有偷!”
   “你看,越来越坏了!还会污赖人!我问你,你说是容容给你的,怎么容容手里没有饼干,你说,你说?”男人的死鱼眼俯在我上方,一只红红的酒糟鼻悬在我头顶。
   阿妈又冲了过来,烧火棍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火辣辣地疼,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男人直起腰,脸上露出笑意,一张被酒烧得红褐色的脸丑陋无比。
   过了一会,男人假装好心地拉开阿妈,说道:“好了,好了!大妹子,再打下去要打死了!算了,我也不跟小孩子计较,往后别再让她进我家就是了!”
   阿妈气得脸通红,颤抖着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拿出一张钞票,递给男人道:“容容她爸,我也不知道这死丫头拿了你多少钱,这十块你拿去。”
   男人装模作样推辞了一阵,得意洋洋地接过钱,就要塞到口袋里,一面塞一面说:“大妹子,我也不知道少了多少钱。唉,你说,我好几次把钱放那,转个身就不见了!算了算了,也没多少嘛,往后别再教她做贼就是了。”
   我眼里噙着泪,冲上去抢过那张钞票,撕拉一下,把它撕成两半,哭着喊:“不是我偷的!我不是贼!”转身往门外冲去,我听到男人气极败坏的咆哮,听到阿妈赶上来咒骂我的声音。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恨她!恨她给我安的贼名,恨她不为我辩白,她真的是我阿妈吗?
   我躲在离村子远远的草稞里,眼泪不停地流,摸着被那个女人打得肿起来的腿。腿上起了一条条蚊子咬似的包,辣辣地疼。天渐渐黑了下来,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我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我要让她后悔,后悔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我看着她跟阿大往这边走来,然后又走远,微弱的手电光往更远的田野飘去,我心里涌起一股快感。
   三
   “叶子,叶子!你在哪?回来哟!”
   “叶子,妈错了!你回来哟,回来吃饭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妈妈一遍一遍地叫我的小名,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各种物品的形状在眼前影影绰绰,我伸出手去,想抓住点什么,却发现自已动不了了,好像有千斤巨石压在身上一样。我心慌起来,左右摇着头,想甩开眼前的这一片白雾。
   折腾了一阵,终于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已满头大汗地躺在铁板床上,外面的阳光还是那么耀眼。
   对面的陈默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头顶上的风扇在吱嘎吱嘎地转,送下来一股股有气无力的热风。
   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阵鸟叫的声音,吱—吱,一声高一声低,嗓音沙哑,就像没了电的收音机,随时可能会停止,可它就那么固持地在那里响着。
   我穿上拖鞋,走了出去。
   那只鸟站在天台边缘,耷拉着脑袋,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声音里满是绝望。
   我看了一下手表,从八点到十一点,它整整叫了三个小时,难怪嗓音沙哑。
   刚才,在梦里,是它在叫唤我吗?
   猛然间,心就一阵剌痛,一股强烈的自责袭来。
   如果它一直找不到孩子,它会不会站死在这里?
   我静静地看了它一阵,它飞走了,但也只在这片建筑上空转圈,一面沙哑地鸣叫,一面低空飞着,四处搜索。
   傻鸟儿,你找不到它的!我心里说。
   我看了一下男生宿舍,看不到那只小鸟,不过我知道它一定还在,因为它已经虚弱得飞不起来了。
   正是上班时节,宿舍门是锁着的,那栋楼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怎么进去呢?
   把所有认识的男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想起一张温暖的脸。
   我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胖子,你下班了吗”
   “我在吃饭,干嘛?”胖子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
   “帮我一个忙,好吗?”
   “好。”
   这个家伙,连帮什么忙都不知道,就那么干脆地答应了。我苦笑了下,一时间心里有些感动,原来,这个城市还有它温柔的一面。
   很快,小鸟又回到了我手上。它看起来更虚弱更沉默,眼睛都闭上了,不管我怎么逗引它,把面包屑放在它嘴边,它都不理不睬。
   我捧着小鸟,坐在宽大的阳台边缘,等它。
   九月的阳光耀眼刺目,我举起一只手,挡住阳光,一缕缕阳光从指缝间漏下来,一如那年的秋天。
   四
   那年秋天的天气,一样晴好,水面上波光潋艳,河岸边长长的水草,跟着水流往下歪斜,然后又猛地弹回来,再往下歪斜。河上游,不时漂下来一只破鞋,张着口的农药瓶,或是没了边踩得扁扁的烂草帽。
   “我要走了。”我望着水里跳跃的阳光,头也不回地说。
   “去哪里?”身边的少年转头看我,上嘴唇刚长出的绒绒胡子,令他看起来有了点男人的味道。
   “南下,打工。”我故意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笑着看他。
   他沉默了,手里揪着一条水草,把它绞碎,再扔到河里。“真的没办法了吗?”
   “嗯。”我收起笑,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高考之前,我听到隔壁的阿妈在跟阿大说话,“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费了那么多心思,到最后还不是人家的人!说不定读出来没挣着钱,就跟人走了,不白瞎了我这么些年的粮食!”
   阿大回她:“叶子成绩好,读出来也是咱家的骄傲不是?论起来,村里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咱们家叶子要上了大学,也是个长脸的好事!”
   “好事?你以为咱家供得起两个大学生吗?眼看她弟弟就上高中了,到时你是送还是不送?我不管,女孩可以不念大学,男孩子不念不行!”阿妈一直坚持自已的想法。
   “女儿也是手心里的肉,你怎么就不能把你的心弄正些?叶子这闺女可是真心爱念书,从小到大,墙上挂了多少她的奖状?你那好儿子就一张都没有!”
   “没有也要送!将来你不指着他养老啊?闺女你指望得上吗?你也不看看,凤娇那个女娃儿,读了六年医学院,钱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结果呢?刚毕业就把自个嫁掉了,一分彩礼都没有,她阿大阿妈还得给她还借的债!”
   阿大沉默了一下,接着说:“咱们闺女不一样!叶子是个多懂事的娃儿!”
   “女大不由娘,我可信不过她!”隔壁房间里的声音沉寂了下来。
   我的心绞着一样痛。
   我拼了命地复习,指望考出个好成绩,说不定阿妈会改变主意。
   可是,等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后,阿妈却说,把这机会让给你弟弟吧,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认字就行了,阿妈是个睁眼瞎,不也活过来了?
   我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阿大把饭端到我面前,求我吃一点,我闭着眼不理。
   她在院里跳着脚骂:“就算你饿死,我也不会送你上大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么大个人了,也不懂点事!家里穷得破墙烂瓦,你还尽想着念大学!你来,把我这把老骨头拿去卖了!”
   我躺了三天,她也骂了三天,越骂越难听,骂得全村议论纷纷。
   第四天,我起了床。我决心离开家,一辈子不再回来,也不会再见她。
   我来见了那个人,跟他作最后的告别。从今以后,我们的生命将不会有交集,把这里所有的一切做个了断,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往家里走去。
   少年站起来,冲着我的背影喊:“叶子,我跟你一起去!”
   我站住,回头对他苦笑:“别傻了!将来你会后悔的!大学是多少学子的梦,你不要轻意放弃。”
   “那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我不会回来了,你不用等我。”我转过头,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我不要他的承诺,人生充满变数,如若将来他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孩,我不希望他背负着心里的愧疚去爱。
   走的时候,阿大和弟弟来送的我,我只嘱咐阿大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累。弟弟在一边张嘴欲说话,我转身就走,那一瞬间,瞥到他脸上浓浓的失落和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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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温暖,却又有点令人鼻酸的味道的小说。作者透过一个女孩子的故事,试图表达出一种家人与子女的关系。以“等”为题,以“鸟”“我”作为入手,点出了等-盼-归的过程,整篇小说虽然短小,但它所包涵的,是父母对于孩子的归盼,也许,对于“我”来说,无赖多么地怨恨自己的父母,但对于他们来说,始终还是希望自己回来。只是很多时候,他们用错了方法。彼此的理解是最好的方法。欢迎赐稿江山文学网,祝福问好作者,推荐共赏。【责编:洛漾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721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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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洛漾熙        2015-07-20 18:55:54
  很有味道的小说,而且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比较具体生动。
   欢迎赐稿,祝福问好作者。
回复1 楼        文友:随玉        2015-07-20 18:58:49
  谢谢编辑老师!辛苦啦,我好几篇文都是您编的呢,哈哈。
2 楼        文友:洛漾熙        2015-07-20 19:04:06
  于是你要请我吃车厘子么。哈哈。
回复2 楼        文友:随玉        2015-07-20 19:26:26
  必须哒!你看是你飞过来,还是我飞过去?哈哈
3 楼        文友:田舍郎        2015-09-25 12:52:51
  鸟与人互相映衬,互相诠释。构思巧妙,叙述生动。真是苦难中走出的天生作者。田舍郎拜读,非常欣赏。
想写点什么,一落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这也是我写作中常碰到的问题。
回复3 楼        文友:随玉        2015-09-25 13:22:14
  田舍郎过奖了,你写的也很棒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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