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鬼娘(小说)
1、
妈的,碰见鬼了。何春来将赤裸裸的一堆肉往床上一扔,骂了一句。床上的毯子被掀到一边,那堆肉一挨着凉席,何春来整个身子跐溜一下打了个寒颤。妈的,这大热天的,碰见鬼了。何春来又骂了一句,将毯子拉过来,盖住了那堆肉的中间部分。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何春来睡意全消。看了看墙上的数码万年历,都两点多了。妈的,大半夜的,碰见鬼了。何春来最后骂了一句,感觉不对,掀掉身上的毯子,下了床,轻轻地走到窗子跟前,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看到了雾蒙蒙的月光下,一个拄着拐杖的黑影正在向窗户这边望着。何春来抽了一口冷气,脚底下也跟着冒上一股凉气来,他打了第二个寒颤。
何春来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情景,自己尿急,就光不溜秋地打开门,站在门上的那株桐树下解决问题。一股股野风钻进体内,何春来觉得挺舒坦,都不想进去了,搬张床躺在外面,多好的。正尿着,忽然从东边传来一阵“噗踏咚、噗踏咚”的脚步声,听声音,好像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何春来当时也没在意,屏息听着,心想,自己被树挡着,不妨事,再说,自己还能怕个老人吗?只要不是鬼就成。一想到鬼,何春来脊背就一阵发寒。虽然,何春来胆挺大的,平时也不信鬼啊神啊的。可一个人在这样的场合,那心态就不一样了,况且,他家是新盖的房,东边虽然有一家,但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只有一个孤老头子在家。再东边,就是进村的大路了。西边都是空着的庄基地,有的种着豆类,有的种着玉米,还有一两家闲着的,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这几天,媳妇和孩子去姥姥家了,何春来就一个人在家。想着,何春来就下意识地去提裤子,没料想提了个空,才知道自己根本没穿裤子,不说裤子,裤衩也没穿。
“噗踏咚、噗踏咚”的脚步声在路的拐角处,停了下来,那里,正好有一丛盛开的单瓶花。何春来看不见老人的影子,只看见单瓶花诡秘地摇曳。
何春来和这个不知名的影子就这样坚持着,最后,还是何春来败下阵来。他就那样赤裸裸地跑进屋子,“嘭”地碰上了门。躺在床上的何春来一直不安心,他摒心静气听着那个“噗踏咚、噗踏咚”的脚步声尽快地走过去,但他听不见。也许是门窗都关着的原因吧。如果那个脚步声不再响起,或者它一直不离开,他何春来今晚就被想睡觉了。想到这儿,何春来就决定去看一看。于是,掀掉身上的毯子,下了床,轻轻地走到窗子跟前,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就出现了开头的情景。何春来随着寒颤的到来,本能地“啊”了一声,险些跌倒在地。那个贴在窗户上的黑影,不,事后何春来经过回忆,已经证实,那晚,他看到的,是一张贴在窗户上的脸,一张被玻璃挤得变形的脸。那张脸,似乎想要挤进来一般。而且,何春来觉得,那张脸似乎有点面熟,一张老女人沟壑纵横的脸。当何春来回过神来,定睛细看的时候,那张脸已经不见了。他又大着胆子朝窗户望去,什么也没有。但就在此刻,他听到了那阵“噗踏咚、噗踏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何春来把这件事向邻人们说起的时候,大家都是付诸一笑,觉得,向何春来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事,绝对是诈唬人呢。就连何春来从娘家回来的媳妇赵叶梅也不相信,她狠狠地戳了何春来一指头,说:你个大老爷们,说这样的话,不嫌丢人吗?
真的,叶梅,我哄你是小狗。何春来竖着两根指头信誓旦旦地说。
爸爸是小狗。一旁的女儿燕燕说,顺便还学着小狗的样子“汪汪”了两声。
女儿的样子,把何春来和赵叶梅都逗笑了,似乎一切都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
叶梅,你要相信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晚上的事,是真的。何春来还是不死心。
真的能怎样,假的又能怎样?现在外面流浪汉什么的多了去了,我去娘家的路上,还见了一个神经病脱得光光的在路上走呢。赵叶梅说。
那也是,神经病、流浪汉、梦游的都有可能。何春来歪着头想了想,表面上认可了媳妇的话,但内心依旧不死心,暗自嘀咕着说:该不是我娘死不瞑目吧?
尽管何春来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赵叶梅听到了,她的火“蹭蹭蹭”就窜上来了,随即左手叉腰,用右手的食指指着何春来说:你娘咋就死不瞑目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哼——
我就是随口一说,现在想想,我娘生前也没有享过啥福,就那么走了,我做儿子的,实在是不孝啊!何春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春来,我告诉你,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叶梅,不管咋样,人死如灯灭,我那句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那晚上,我真的看到了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脸,像我娘。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你别多心。何春来说完,就自顾自走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赵叶梅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何春来这副模样,也就把刚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吞了回去。想起婆婆的死,赵叶梅的头顶以及后背,也不自觉地冒出一股寒气来。
2、
何春来三十岁结婚,三十四岁才有了女儿燕燕。村里像他这样的人,都快抱上孙子了。父亲去世的早,母亲靠着几亩薄田把他拉扯大。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的母亲,并没有等到何春来出人头地。何春来上完了高中,没等到分数下来,就出去打工了。他知道自己的成绩,也明白自己的水平,学生时代就那样戛然而止。打工的征途并不顺畅,兜兜转转,也只混了个肚儿圆。母亲原想着让何春来学一门手艺,但因不甘人下吃不下苦的思想,几次都半途而废,留给生活的,只是遗憾和笑柄。也许个中原因,只有母亲知道。
小时候,何春来从树上摔了下来,虽无大碍,但一条腿从此落下病根,蹲的或者站的时间长了,就发软。在农村,要想说一房媳妇,那是先要看你家盖没盖房,人家姑娘嫁给你,总得有个容身之处吧。条件好一点的姑娘,还必须得在县城有房呢。娘儿俩就这样一分一分地抠着,终于在何春来快三十岁那年,在老庄基盖了新房。经人介绍(其实之前也有给何春来介绍对象的,但因种种原因,都黄了),和刚离婚不久的赵叶梅认识。在两人都没啥意见的情况下,经过了繁杂的订婚、下帖、请媒人、看日子等手续,事便顺理成章地办完了。从认识到结婚,是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完成的,所以说,何春来和赵叶梅走到一起的过程,就是时下很流行的一个词——闪婚。
何春来的母亲,原想着儿子结婚了,自己能轻松点,可没想到不仅更累了,还要受气。媳妇动不动就嫌这嫌那的,窝囊的儿子一句话也不敢说,真的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那段时间,春来在一个私营的建筑队里当土工。那也不是啥建筑队,就是村里的黑包工头而已,大多数是承接的民房,一月多就完工了。
春来,晚上回来捎两个炸鸡腿吧,这两天馋了。春来娘收拾完碗筷,经过儿子的房间,听到媳妇叶梅给春来说。
捎几个?春来问。
你说呢?傻样。叶梅说。
哦,我知道了。
春来娘回到自己的房里,暗自伤心。唉,如今的媳妇啊,咋不知道过日子呢?儿子一天到晚累得够呛,这做媳妇的,不知道心疼,就知道乱花钱。闲来无事,春来娘也就在门上和一帮子做婆婆的叨咕这些事。张婶说:春来娘啊,社会就到这儿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咱自个儿吃好喝好就成,别管那么多了。
哼,能吃好喝好吗?气都吃饱了。春来娘说。
刘嫂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一样,我那媳妇,还不如你家叶梅呢。
我看还是你家的媳妇好。春来娘说。
春来娘啊,你这衣服是新的吧,多好看。张婶用手捏了捏春来娘身上的衣服,羡慕地说,料子很好啊。
春来娘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女儿刚买的。唉,要了个妈不中用,害得女儿从头上买到脚上。
张婶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么,应该的。
墙内说话,墙外有耳,也许无心的话,会弥漫一场硝烟。春来娘刚说完了这话,叶梅就从邻居家的屋子出来了,红着脸说:你女儿好,你和你女儿过去吧。我刚结婚的时候,也给你买了衣服,但你就没穿过。我没你女儿有钱,买的衣服不好,你看不上,我还敢买吗?
张婶说:叶梅啊,我们几个老太婆在这说闲话呢,没说谁啥不是。
哼,我就反对你们这些老太婆,没事干了,净说媳妇不好,你们现在啥都不能干了,光张着嘴吃饭,还敢有意见。
春来娘知道媳妇的脾气,就赶忙说:叶梅,娘不对,说错话了,这有外人呢,咱有事回家说。
要说就说清,我和你在家里能说的清吗?
张婶和刘嫂看惹下事了,劝了几句,悻悻地回家去了。春来娘也站起来,准备回家。叶梅却拦在面前说:把事情说清,说不清,哼——咱谁也甭回去!
你还要吃了我吗?我就说了个你姐给我买了件衣服,咋了?春来娘眼里闪着泪花,大声地质问着。
我才不吃你呢?想吃也咬不动了。你女儿好,你就和女儿过去吧。叶梅说完,也流下了委屈的泪花,从春来娘手里抱过女儿,气咻咻地回家去了。
春来回来的时候,天已擦黑,进了门,他就把还冒着热气的鸡腿递给叶梅,乐呵呵地说:吃吧,还热着呢!
叶梅却狠狠地一把打在春来的手上,鸡腿掉在了地上:给你娘吃去。
这是咋了啊?正要去洗手的春来忙弯腰拾起地上的鸡腿,幸好,鸡腿包的严实,没从包装纸里掉出来。
爸爸,我要鸡腿。已经躺在床上的燕燕翻身坐起来,伸出了小手。
就知道吃!就知道吃!叶梅在燕燕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燕燕“哇”地哭了。
咋了嘛?春来站在地上,一脸茫然,一脸无助。
问你妈去。叶梅背过身,躺在了床上。
燕燕还在哭着。春来把鸡腿放在桌子上,抱起了孩子,一边哄着,一边向母亲的房间走去。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打开桌子上的包装纸,取出了两个鸡腿,留下了两个鸡腿,复又向外走去。春来知道,叶梅一定又和母亲闹矛盾了。这些家里长短,让春来很头疼,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害,但每次都这样,一家人似乎一直在彼此伤害。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梅和母亲的心一直走不到一块,难道,这就是宿命吗?天下的媳妇和婆婆本就是冤家?
到了母亲的房里,母亲侧身睡着,肩膀一抽一抽的,春来弱弱地叫了声:妈。
别叫我妈。
妈,叶梅脾气不好,你让着点吧!
你羞先人呢?你让你媳妇把我捏死算了。我整天不声不响的,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连个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春来娘坐起来,顺手拿起枕头,朝春来摔了过去。抱着孩子的春来,忙转过身,护着孩子。枕头“嘭”地在春来宽厚的脊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燕燕的哭声更大了些,春来忙把孩子放到母亲身边,说:妈,看,你把燕燕都吓哭了。咱都是一家人,有啥过不去的。妈,你看着孩子,我还没洗手呢。
孩子是无辜的,也是化解这种情况最好的良药。春来娘将燕燕拉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哄着,一边默默地流泪。夜,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拉长了。
3、
正在酣睡着的叶梅被春来推醒。
叶梅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春来要干那个事,就说:还让不让人睡了,干了一天活,你累不?
叶梅,你听。春来小声说。
叶梅这下灵醒了很多,竖起了耳朵,一阵一阵的“噗踏咚、噗踏咚”的脚步声传进了她的耳鼓,叶梅的汗毛倒竖了起来。她强压着狂跳的心,抬起身子,瞅了瞅头顶的万年历,此时,正是晚上一点整。
我去看看。春来蹑手蹑足地下了床,光着脚丫子向窗子走去。他轻轻地拉开窗帘。没想到,这个时候,室外的灯“唰”的亮了,一张苍老的变形的脸像上次一样紧紧地贴在玻璃上。尽管那张脸被挤压的变了形,但春来还是看清楚了,这张脸,分明就是自己去世三年的母亲。啊——妈呀!春来大叫一声,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但马上,他就爬起来,对着已经不在玻璃上的那张脸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妈,孩儿不孝,对不起你老人家。
我就不信这个邪!紧随其后开了室外灯的叶梅,在门背后抓了一根棍子,打开门,冲了出去。
正在磕头的春来听到了叶梅的话,想着赶紧站起来去阻拦。但还没容的他站起来,外面传来了一声“啊”的惨叫,接着,只听叶梅喊道:春来,你给我滚出来,贼让我逮着了!
春来的腿还在发软,刚才的那一幕,太恐怖,太吓人,也太逼真,不容得春来不信。叶梅的勇气是春来一直都佩服的,她的喊声,让春来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但那双腿还是不听使唤的抖动着。
灯光下,一位老人捂着腿,轻轻地呻吟着,一根半人高的棍子扔在一边。
叶梅一手提着棍,一手叉在腰上,指着老人说:你半晚上装神弄鬼的,趴在我家窗户上干嘛?这么大年纪了还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不嫌丢人吗?信不信我打死你个老东西!说着,就举起棍子。
春来忙抓住叶梅手中的棍子,说:算了,是个老人,能经得住打吗?
你问问她,到底咋回事?叶梅指着老人说。
春来蹲下来,但仍和老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老人家,你老扒在我们家玻璃上干什么?要知道,你这样会吓死人的,知道不?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乱走呢?你是哪儿人啊?
很多婆媳关系,向来是紧张的。如果双方都能换位思考下,如果媳妇能把婆婆当妈看,婆婆能把媳妇当女儿看,多点理解和包容,那结局会是怎么样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当与亲人阴阳相隔,才知道所有的痛一直压在心上。早知追悔莫及,就该及时行孝。早知追悔莫及,就该及时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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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世界评论部】——布衣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对更多读者的警示。母亲给了我们上半生的爱,我们应该偿还他们下半生的情。
小镇的评论很喜欢,呵呵。
是呀,我们应该好好珍惜拥有,爱一直都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