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滴血的思念(散文)
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父母很溺爱他,给他吃好的,穿好的,送他上最好的学校。这对于一个大山深处的穷乡僻壤山乡圪崂而言,足以称得上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了。从小学到初中,他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教过他的老师们都夸他长大了定会走出大山,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这些话,他的父母亲听罢,心里无比的骄傲与荣幸。为此,俩口子竭尽所能省吃俭用,倾心尽力地帮着他去实现走出大山的梦想。
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他都没有让自己的父母亲去学校看望过他一次。他生怕土里土气的父母亲出现在自己的学校里时,会让他人取笑自己。他的父母亲也深知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尊心了。俩口子尽量让他在学校里过上好的生活,而他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匆匆住上一晚,就又去了学校。
他的父母亲没有文化,他把考了满分的试卷卷在书包里不让父母翻看。但是好几次从门缝中看到父母亲趁他出去时,偷偷翻看他的试卷。之后,俩口子笑逐颜开,相视一笑走出了土屋门。
那是他刚刚入初中的第一个冬天,天空飘扬着鹅毛般的大雪。从大山深处去县城初中几十里的山路,他的父亲担心他的寒冷,给他带了一床加棉花的厚被子送学校去。一路之上,摔了又摔,等到了县城里的学校时,他父亲的脸上被风雪吹拂都僵硬了,额头铁青,双手冻得都裂开了缝。他父亲悄悄地将携带来的被子放在了校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交代了一声便又急着冒寒赶路而去。等到他拿到被子后,还朝着同宿舍的舍友们随口道:“下这么大的雪,还给我捎被子来,简直就是神经病一个!”引得几个舍友们纷纷大笑。
此刻,鹅毛般的暴雪纷纷扬扬地铺落在黄土高原上,他岂知遥远的山路上那个为他驱寒送暖的父亲正还在雪地上又滚又爬的场景。
高中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里的一所大学。但是那高昂的学费却让他的父母亲感到棘手。他父亲同几个兄弟姐妹围炉坐在一起道:“把他供到高中毕业已是很不容易了,你还是看病要紧吧!”他从细小的门缝中听到了这些话,心里顿时悲恨交织。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下一步会是怎样的结果。过了片刻,他的小土屋的门被推开了。是他的父亲,正佝偻着腰,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对着他言道:“娃儿,你就安心地去省城上你的大学去。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学费我和你娘会给你想办法凑齐的。爹已经老了,这点病先不看了,又不会死人的。”他奔跑着过去抱住了自己的父亲,眼睛里夹杂着丝丝泪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抱自己的父亲,刹那间,他看到父亲被岁月摧残得已是疲倦不堪了。
秋季刚刚开始,他便辞别了父母亲,去了省城。大学四年,为了节省路费,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他利用勤工俭学为自己挣学费,尽量减少家里的负担。然而,这四年来,父亲的病已是愈来愈严重了。每次来电话询问起父亲时,母亲总是刻意隐瞒,不想让他在远方提心吊胆。而他每次也只是开开心心地在电话里向母亲说道:“省城好大,有好多的高楼大厦。”电话那头的母亲掩泣而应道:“儿子好,那就好。”随后,便挂断了电话,走回了土屋里抽泣了起来。
在省城大学四年,他依旧学习刻苦勤奋。大四时,为了追求一个高干世家的千金,他每天都为她排队打开水和打饭。有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为她系鞋带、擦皮鞋,使尽浑身解数去极力讨好她。他看到身旁的同学们对着他指指点点,有时候还附带着几声嘲骂。每逢到了这种时刻时,他就会在心里开始怨恨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很他们无能,不能给他带来优越的生活条件。他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像狗一样的生活,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他已经承受了好久了。但是没有办法,在先天条件不可比拟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比别人更多的付出。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比别人多付出才可能有所收获。是的,结果正如他所想。他以自己的这种做法,赢得了她的芳心,同时也打击了女孩子身边所有的情敌,他成功抱得了美人归。
大学毕业后,他因岳父的关系网成功进了一家报社。几个月下来,他又凭借自己的才气和能力逐渐地在省城闯出了一番名气。如日中天的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大山深处那两位等待他回去的老父母了。有一次,他在接受一家省报记者的采访时,问起了他,是什么样的父母亲造就出了你这样的少年英才,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答道:“我的父母亲都是高校教授。”说完害怕记者又追问自己,他慌忙地又接着说道:“不过,他们已经退休了。”
他和她结婚,他的父母亲也没有来参加他的结婚典礼。婚礼是在省城举办的,他的父母亲还是那样,不想给他在众人面前羞脸扫颜。他向她解释道:“父母亲去旅行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等到回来了,再带你去面见自己的父母。
他举行婚礼的时候,他的父母亲站立在山头上,久久地注视着湛蓝的云天。老俩口遥望见远方升在天空上的礼花,自以为那正是儿子结婚的喜讯。
一年以后,他的媳妇生下了娃。他的父母亲千里迢迢地从大山深处赶来,特地来为自己的孙儿过满月。当他接到了电话时,他匆匆忙忙地从报社出来赶来火车站接上了年迈的父母亲,并把父母亲安排住进了离家不远处的一家旅馆。他趁着媳妇睡觉的时候,让父母亲来看看他们的孙儿。有一次,他的媳妇刚刚睡着时,老俩口就走了进来。不料还是惊醒了他的媳妇,他的媳妇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父母亲惊异地问:“这是什么人?”他一时嗫嚅着道:“这是我刚刚在楼下请回来的保姆,方便来照顾你。”他的媳妇看着他脏兮兮的父母亲时,就直言大骂道:“这么脏,怎么能配当保姆了。你缺心眼啊!”他直视着自己的父母,一声未吭,只是徒然面面相觑。
他只好将自己的父母亲送离了省城,细濛濛的雨丝下,他的眼泪同雨水一同滚落至腮。他将父母亲亲手给他缝制的布鞋裹入了怀中,便飞奔着跑回了那二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中。雨还在纷纷淋淋地向着大地飘洒着,窗外的空阔处已是泥泞不堪了。当他的媳妇看到了他怀中夹着的布鞋时,他一时又浮现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这么土不拉几的鞋子,怎么穿出去啊!他信手将布鞋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脸上顿时笑着说道:“哎!乡下人卖东西不好卖,我也是替别人谋生活罢了。”他的媳妇轻蔑地看着他,表现出的是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回家乡出差的机会,他的媳妇却要跟他而去。他只能作罢回家探望的打算,一路车程,当他进入那个熟悉的镇子时,他清晰地望见前方正在有一对老人正相互扶持着行走。出于亲切的感觉,他把车子开到了那对老人的面前,他透过泛黑的车窗相望时,那对行动不便的老人正是他的老父母亲。他的媳妇不耐其烦地对他说:“赶紧走啊,一对乡下人有什么好看的?”他抹了一把溢出眼角的热泪,猛地踩着油门狂奔而去。
离开了熟悉的小镇,又返回了繁华的省城。这一趟,他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个结。些许年了,年迈的老父母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他再三感到羞愧,以至于他都再也无脸面去见父母了。他从电视上那样不敢承认自己的父母的那刻起,就注定被亲朋好友所唾骂。记得有个亲戚曾经骂他人五人六的,却连自己的父母亲都不敢相认。当时他就无以言表,借口离去。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借机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滴血的思念》,又一举成名天下知。然而,喜悦的同时又伴着噩耗而来。接到那份洁白的病危通知单时,他的眼顿时泪流满面。当听到经年不见的老父亲病危时,他身心俱痛。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长有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到老父亲的身旁。可是,现在一切都迟了。当他开着轿车再次回到小镇上的医院时,老父亲已经撒手人寰了。他的母亲抱头痛哭着,脸上老泪纵横地流落着。他推开了太平间的门,一扑身跪在了亡故父亲的身上,口里喃喃自言道:“儿子不孝,还没让您享受天伦之乐啊!”啪的一声,一记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打他的正是他父亲的兄弟,他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眼望着自己的娘,一时之间,他竟无语凝噎了起来。
“你这个畜生,还算是人吗?你爹当年为了你才落下了这身子的病,如今你飞黄腾达了,却不顾二老的死活了!你看看你在电视上人模狗样的说的那话,那还算是人说出口的话吗?!”这阵话既让他感到痛心又让他感到吃惊,他不明白父亲的病故与自己有何关联。他低着高昂的头,倾听着众人的言辞。他想要辩解,却又欲语又止。
他整整地在亡故父亲的面前跪了一天,省城里的媳妇来电话时,他也没有去接。直等到亲戚朋友都纷纷散尽时,他的娘才慢慢扶起了他。此刻,他娘才告诉他,父亲的病是怎么来的、怎么加重的,他听后顿时掩面悲泣。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感到真是无颜面见父亲了。然而,他的娘却告诉他,父亲从未埋怨过他。
他痛哭着,他的娘为他拭去残留在眼角的眼泪。转念间,他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对父亲的思念,仿若他自己的处女作《滴血的思念》,成为了永远留在他心口上的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