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约会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初恋后二十年（2014年）的一个夏日的夜晚。
　　 乡村的夜晚很宁静，除了几声的犬吠，还有就是村后新修的柏油路上偶尔的汽车喇叭声。他们并肩默默走在崎岖的田野小路上——村子里有一条水泥路，也有路灯，但是毕竟人言可畏。华子首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你当初要拒绝我？”寒月一愣，停住脚步：“什么拒绝你？”华子冷冷地回答：“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想牵你的手——我鼓足了勇气牵了你的手，你为什么要逃走？”寒月看着华子，华子皮肤很黑，没有月色，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白眼球死死盯着自己。寒月平静地回答：“不是拒绝，只是事出突然，本能反应——你一言不发，突然从黑暗中跳到我面前，一言不发抓住我的手，我吓坏了，所以拼命挣脱逃走了……”华子抬头望着天空，偶尔驶过的汽车灯照在他的脸上。寒月看到了他的悲凉和迷茫：“年轻的时候，我很清高，一般女孩子不放在眼里。身边那么多姑娘，可是唯独喜欢上一个有内涵的女孩。那么多夜晚，我等在她的门外，夏日是蚊虫叮咬，冬天是饥寒交迫，只是希望她踏出家门，给我表白的机会。每晚吸完一盒香烟，地上扔一大堆香烟屁股，等到夜半，依然看不到她……”寒月走到他面前：“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华子突然很懊恼，恨恨地问：“说什么啊？好容易等到你晚上出门，我牵了你的手，你甩手走了——我还说什么啊？！”寒月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往前走：“我那时也很年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哪里会明白你是在求婚？——你为什么就不能表白一句呢？”“我表白你会答应嫁给我吗？”“会！”当寒月脱口而出“会”的时候，华子呆了一分钟，在车灯一闪而过的瞬间，寒月看到了他两眼满含泪水……
　　 华子走到寒月面前，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心形玉坠捧在手里，“这是我佩戴了多年的最珍爱的东西，听说高雅的女人爱玉，希望你能一直戴着它。”寒月没有说话，他撩起她的长发，亲手把玉坠戴到她的脖子上。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华子说：“你知道吗？我手机里你的号码我备注的是‘眷恋’——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喜欢的女孩，可是我不能拥有你，却和别人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我想忘记，可就是无法忘记！你给我记忆最深的是披着长发、穿着一条蓝色的连衣长裙。多少次梦里都是紧紧抱着你，对着你的耳朵说：‘你真是傻，我等了你那么久，你竟然一无所知！——全村人都知道我在你家门外等你，只有你不知道！连我老婆都问我，我是不是曾经和你谈过恋爱，你却一无所知！”
　　 寒月喃喃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华子伸手拉住了寒月的手，用力抱住她，寒月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和神经上的亢奋。
　　 不远处就是寒月生活过的村庄，而华子目前还生活在这里。山海路上不时驶过汽车，每一道车灯都特别刺眼，令人心悸。寒月开始感觉到惶恐，她领教过他的孟浪和狂野，他的力气大得像头牛，而他们正站在山海路通往村子唯一的道路上。她开始挣扎，华子对着寒月的耳朵说：“我爱你！”寒月没有说话。华子更加用力地抱着她，寒月拼命拒绝，但无济于事。她知道他不会放过她，但是她不会答应他。正在无助的时候，马路上车灯一晃，一辆汽车向他们驶来，华子终于松开了手，寒月趁机跑回了家。临睡前，寒月关上了手机，她知道华子会打电话给她。
　　 第二天清晨，寒月打开手机：
　　 晚上10:00：“我还在等你……”
　　 10:30：“我在想你……”
　　 11:00：“我还在这里等你……”
　　 11:30：“我在想你……”
　　 12:00：“我回家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是这对相互爱慕了二十年的恋人的第一次约会。
　　
　　 二 没有“谈”过的恋爱
　　 在山东有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庄，九十年代初，乳山地毯厂在这个村子开办了分厂。那时不太流行外出打工，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到厂里做工，加上邻村的姑娘，全厂有四五十人。
　　 韶华少女聚集的地方，少不了围观的男孩子——华子也是其中的一个，那时他二十岁左右的光景。华子个头不算太高，但是很帅。他很机智风趣、幽默诙谐，甚至可以说是油腔滑调。厂里有七八个女孩同时喜欢上他，常常借口喝水出入地毯厂附近的华子的家。那时寒月和双胞胎妹妹如月也在地毯厂做工，由于严格的家教，她们姐妹从不主动搭讪任何男孩子。当其他人互相取笑的时候，她们姐妹一直低着头做干活。她们是出名的姐妹花，织出的地毯每一片都是甲级，产品也都是免检产品。
　　 虽不搭言，但是寒月还是会听到他和女孩子调笑的话。她知道他是不少女孩的白马王子，但是他的玩世不恭让她很看不惯。她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他和百分之九十的女孩调笑，唯独没和寒月姐妹开过玩笑。
　　 一天华子帮一个女孩子抄歌词，寒月无意中看到了他的书法，行云流水般的洒脱，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着她。寒月面色一寒，继续低头做事。
　　 华子嘴里和女孩子开着玩笑，眼睛却不时瞟着寒月。寒月虽然相貌平平，却是村子里学历最高最有文采也最清高的的女孩。华子常常在市广播里收听到寒月写的文章，不论是爱情故事还是诗歌散文，都很打动他的心。寒月的才华连主持人都大加赞扬。在这座沿海城市以及周边地区，很多人知道寒月。寒月不仅文章出众，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她的书法大气洒脱，很有气势，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写的字。华子对寒月充满了好奇，感觉她特像简·爱，可自己不是富有的罗切斯特。寒月对他冷若冰霜，华子不敢唐突她，平时对人巧言如簧，面对寒月却总是鸦雀无声。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很多个夜晚，华子站在寒月的房前屋后徘徊，可是寒月和妹妹出入总是成双入对，他根本没有机会表白。苦等苦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夜晚寒月单独出门，华子尾随其后，在一个小巷子里，他鼓足勇气冲上去用自己的大手抓住了寒月的玉手。寒月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吓得面色苍白，刚要喊救命，看到是他，闭上了嘴巴。拼命挣扎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腕，寒月正色怒道：“放手！”华子答：“不放！”寒月咬着牙说：“再不放手我喊人了！”他没有松手，默默看着她，寒月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掰开他的手，心如鹿跳，急忙跑出了巷子。
　　 华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表白爱情，可是寒月拒绝他牵她的手。
　　 华子第一次主动表白就被拒绝，年轻的心被寒月伤害，眼里溢满泪水。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流泪，但寒月不知道……
　　 寒月没有停下脚步，大脑也在飞速转动。她写过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自己却没有正式谈过恋爱。她看惯了他的油腔滑调，奇怪的是对他的唐突自己并没有多大反感，甚至设想假如他追上来，她会和他好好谈谈——可她不知道华子是一个外表随意内心清高狂傲的男孩。
　　 华子回到家，和衣尸体一样倒在床上，两眼直直望着窗外的月亮。是啊，月亮离自己太遥远了，她永远高高挂在天上……
　　 从那以后华子有一段时间没去地毯厂。很多女孩子互相探询，每每有人提起华子的名字，她的心总会莫名触动，但是脸上依然神情自若。
　　 没多久，寒月听到华子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同居的消息。小姑娘是寒月的邻居，也在地毯厂工作。在很多暗恋他的女孩子黯然神伤的同时，那个主动示爱的小姑娘以胜利者的姿态和华子挽着手站在了众人面前。寒月慢慢转过头，华子挽着女朋友的手，眼睛却看着寒月，深沉，忧伤，寒月默默垂下了眼帘……
　　 一千多人的村子并不大，他们有时在街头偶遇，每一次寒月都是淡然一笑，但每一瞥动令华子心荡神驰……
　　
　　 三 恋人结婚，新娘非伊人
　　 华子选择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同居，要想步入婚姻意味着漫长的等待。华子的本意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出现奇迹，可他只知道寒月清高，却不知道她清高到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男人看重女人的贞节，同样寒月也看重男人的操守。
　　 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寒月没有谈男朋友，华子却失去了拖延的借口——那个小姑娘已经到了婚育年龄，他也已经二十八岁。在同居的六年里，小姑娘流了很多次产，身体已经变形，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却和一般农村妇女一样，邋遢、随意、粗俗。在华子父母和姑娘父母的催促下，他们领了结婚证，并且举行了婚礼——其实对很多人来说，结婚证真的只是一张纸，婚礼只是一个形式。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同居，也知道他们经常吵架，更知道华子打牌常常夜不归宿，他根本不待见未婚妻。但华子还是同意结婚，出于对爱情的绝望，也出于责任和义务。当人的思想麻木桎梏的时候，跟谁结婚都没有多大差别——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行尸走肉。
　　 当外面锣鼓喧天的时候，寒月知道华子迎亲的花车正经过她的门前。寒月坐在院子里看着随风摇曳的绿竹，母亲看热闹回来说：“小伙子真不错，好青年。”“他曾对我很有好感！”她脱口而出，脸不觉红了。“你怎么没答应，这不是挺好的吗？”母亲问。“我们差了辈分。”华子和寒月母亲是一家，他喊寒月的母亲姑奶奶，要称寒月姑姑。母亲轻描淡写地说：“都什么时代了，谁还在意这个啊？”寒月心里突然有些酸楚。
　　 带着平静的心情迎娶新娘，经过寒月的门口时，华子眼睛不由自主扫了一眼魂牵梦萦的院落，寒月家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栽了很多竹子。虽然在冬天，万物萧条，寒月家的竹子依旧苍翠，他曾幻想过自己变成一只麻雀，夜夜栖息在竹园中。他知道寒月喜欢竹，喜欢在竹园中看书、吟诗……无论自己是什么，只要能与她朝夕相伴就是幸福——这是奢求。他甚至比不上寒月竹园里的小麻雀，也没有飞入她园中的自由。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是与老婆爱情的坟墓，华子从没有爱过那个幼稚的姑娘，婚姻是华子与寒月爱情的坟墓。
　　 在华子结婚的第二年春天，寒月结束了单身，和外乡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订了亲，次年结婚，距离那个牵手的夜晚正好十年。
　　 寒月婚后常回娘家，在一个暴风雨后的夏日，他们相遇在村前新修的大桥上。华子拎着一个大水桶满身是泥，他看着寒月，寒月也看着他。华子说：“我抓了很多鱼，你喜欢吃什么鱼随便挑，你看这么多草鱼、鲫鱼……”村后是一座水库，因为雨水太大，为减轻大坝压力，今天水库提闸放水。大坝放的不仅是水，还有鱼。河里到处是一两斤重的鱼，华子一个上午捞了几十斤。寒月看了一眼桶里的鱼，鱼挤在水桶里很难受的样子。寒月答非所问：“上天有好生之德。”华子没有听懂：“挑一些吧，我吃不完。”寒月笑了笑：“佛门不容杀生。”说完飘然离去。华子站在桥上，呆呆地看着寒月婀娜的背影，眼睛有些湿润。后来华子擦了把脸，把鱼全部倒进了桥下的河水里。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再次见面会是九年后的夏天。
　　 寒月离开家乡外出打拼，九年没回家乡，他们之间音信全无。
　　 当不老的爱情不老的四为了曾经的初恋，当寒月衣锦还乡时，又在桥头遇到了华子。华子骑着摩托车打算外出，谁知遇到了十年未见面的寒月。寒月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裙，披着及腰的长发，戴着一副蓝框太阳镜，依然是十年前的样子。华子痴痴地看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眼神却充满深情。华子留给寒月自己的手机号码，两个人沉默着道别。
　　 华子以为寒月会主动约他，谁知第二天打电话给寒月的时候，寒月已在返程的的长途车上。对着手机，华子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为什么这么残忍？折磨了我二十年还不够吗？临走都不肯见我一面？这一别又要多少年？”寒月很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寒月酸楚地回答：“是你没有等我，是你迫不及待和她同居，是你先结婚，我不知道这是谁的错！”
　　 华子沉默了。寒月说的没错，是自己的错。他温柔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年夏天。”“不行！”华子暴跳，“我等不到明年夏天，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去找你。”寒月问：“你有这个权利吗？”“我不管！”“我管！”
　　 寒月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华子发了上百条信息，寒月一条都没有回复。
　　 岁月荏苒，二十年就这样流逝。青春已去，容颜已老，富有过，风光过，艰难过，疲惫过，被诱惑过，谁都以为时间可以淡漠一切，寒月和华子之间没有忘却的是那场没有谈过的恋爱。
　　 寒月承诺他，一年后无论自己在何方，都会回来看他。
　　 2014年的夏天，寒月真的又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小村庄。
　　
　　 四 第二次约会
　　 中午十二点，华子在下班吃午饭时间给她打电话：“我身上留下了你的体香。”寒月骂道：“你少胡说！我从不洒香水，哪里来的香水味？！”“我不知道，反正是香味道，你的味道。”寒月没有说话，华子接着说：“今晚我在村外的树林里等你。”寒月一口拒绝：“我走不开，今天家里有贵客。”“你可以不来，但是我会在这里等你，十点钟等不到你我就去你家，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