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征文】星星知我心(小说)
【一】
“狗娃啊狗娃,你,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月月把叉在腰间的右手举起来,使劲地在狗娃的眼角上下比划着说:“你自已没得本事,倒还怪起老娘来了。”
“是的!老子是没得本事。可老子再穷,也穷得有骨气,不象你这个狗日的,为了几个钱,去做丢人现眼的事!”狗娃也毫不示弱,从板凳上起身站了起来。
“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尽说些没油盐渣子的话?”正在厨房做午饭的狗娃娘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忙放下手里的柴禾,一颠一歪地来到堂屋,望着狗娃说:“狗娃子啊,你是个男人,要大度些!不要有个风吹草动,就搞得跟真的似的。你这样吵吵闹闹的,还要不要和月月过日子啊?”
狗娃娘又来到月月身边,轻轻地抬起右胳膊,帮月月擦掉满脸的泪水,心疼地说:“月儿,都是娘不中用,才害得你们跟着受罪。委屈你了,孩子……”狗娃娘话没说完,泪水滚落在她那苍老的脸上。
“娘,月儿不怪您。您都听到了,狗娃说的是些什么话啊?”
月月把娘扶到板凳上坐下来,不住地抽泣着,“过几天桐儿就要上学了,可学费又没着落。人家张宇答应帮忙,这又有啥子嘛?您说狗娃这样骂我,应不应该啊?”
看到月月在不住地哭泣,娘也在安慰她,狗娃的火气一下子消退了。他想,是不是自已真的冤枉了月月?才惹她这么伤心?
这时候,正在里屋午睡的桐儿也醒了。他连忙爬起来,一边用左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嘟哝着,“爸,妈,奶奶,你们在干什么呀?吵得要死。”
“没,没什么呀。”月月忙走过来,她一把托起桐儿的后背,把他抱在怀里,“来,桐儿,奶奶做饭马上就熟了。妈妈问你,这里好玩还是家里好玩啊?”
“当然是这里好玩了。”桐儿一边用手捧着妈妈的脸,一边扭头望着坐在对面板凳上,耷拉着脑袋的爸爸,“爸爸,你真的要送我回去吗?还是让我和奶奶都留在这里呀?”
狗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爸爸,爸爸……”听到儿子声声稚嫩的叫声,狗娃突然鼻子一酸,竟“哦哦哦”地哭起来。“爸爸,爸爸,你怎么了?”桐儿一下子从妈妈怀里溜下来,来到爸爸身边,“爸爸,你不喜欢桐儿和奶奶吗?”他又扭头望了一眼妈妈,“你们真的不喜欢桐儿吗?那桐儿就和奶奶回去了……”桐儿忙跑到屋外,拉住正在厨房灶台前炒菜的奶奶。
“都不说了,来,咱吃饭!”狗娃娘拿起一个白瓷碗,往里面盛刚炒好的蕃薯叶。
“我来吧!娘。”月月端起菜,往堂屋里走。接着,她又盛好了四碗饭,狗娃端过来娘煮好的一盆水煮洋芋,一家人坐在一张折叠长条桌前,慢慢吃了起来。
可月月的心里,却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与张宇邂逅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眼前。
【二】
月月上班的这家工厂——华丽服装厂,离她和狗娃所租住的这间出租屋,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这是一条宽十来米的水泥路,路两边长着一些香樟树和细叶榕。这些树都是南方的特有树种,尤其是榕树,枝叶很茂盛,黑色的根须也倒垂着,让人有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这条路上平时过往的车辆不是很多,来往上下班的人,都是住在这个出租区的租户。这个出租区,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整个村子里大约有一百七八十户人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族。租房有些破败不堪,不高,也不大,每间房约摸十来平米的样子,租金也在两百元上下。月月和狗娃一家人,便租住在这里。
那是前天早上,月月吃过早餐后,正赶往上班的路上。忽然,她的前面出现了一辆白色的“广州本田”小轿车。小轿车向她逼拢过来,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去路。月月心里一惊,她想,“我可没得罪什么人啊!莫非碰到拦路抢劫的不成?”
但她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啊,自已到这儿才几个多月?哪有什么熟人啊?更别说得罪别人了?这样想着时,从白色广州本田轿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白色衬衣,打着领带,戴着一幅大墨镜的男子来。
男子立在了月月面前。
“你是谁呀?你要干什么?”月月有些胆怯,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扯大嗓门高声问道。
“你不认识我了吗?月月!”男子摘下墨镜,望着一脸疑云的月月,“我是张宇啊!”
月月怔了好半天,她醒过神来,望着眼前依然潇洒,年轻的张宇,喃喃自语道:“真是的。还真是张宇啊!”
月月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够在十年后,在这远离家乡千山万水的南方都市滨江市,与自已初中时期的同学张宇相遇。月月不知道这是人生的机缘巧合,还是上天有意地安排。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怎么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月月还是满腹狐疑。
“十年不见了,你还好吗?”张宇伸出双手,要去抚月月的头发。“别,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月月忙往后躲闪。“别这样,月月,我都看见了。”张宇柔声细语地说,“月月,想不到你也添了这么多的白发。”
“是啊。你看我都老了,可是你却风采依旧。”月月苦笑着。“狗娃对你还好吧?”张宇两眼紧紧地凝视着月月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月月。”“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张宇。”月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对了,张宇,我只顾说话,差点忘了上班呢。”
“不用上班了,月月,跟我去兜兜风。”张宇启动那辆白色的广州本田车,“上来吧。月月,今天的工资,不不,这个月的工资我都包了。”
“这,恐怕不好吧?”月月有些难为情地说。“有啥子不好的?月月,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嗯。张宇,这十年,你过得一定非常好!看你的样子。”月月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侧脸凝望着张宇,伤感地说,“我和狗娃,可真是在过难啊!”
“……”张宇一脸惊愕。“孩子多大了?”“七岁了。”月月长叹一口气,“我和狗娃正为孩子的事犯愁呢!”
“孩子怎么了?”张宇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事倒是没有出,只是……”
正说话间,轿车“嘎嘎”一声陡地刹住了。两个人都被震得蹦起老高。原来,前面公路上有车辆出事了。张宇只得掉转车头,向另一条小路驶去。
【三】
张宇把月月带到了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公园——滨江公园。张宇叫了一艘游艇,让月月坐上去,两人一起到湖中去游玩。可月月坚决不依。张宇无奈,只得和月月来到湖边的一条长石凳上,两人坐下来。张宇不住地把身子往月月身边挨,而月月却不住地往一边挪。“月月,跟我还生分啊?”张宇有些失望地说。
“张宇,你别忘了,我可是有家的人了。”月月白了张宇一眼,又笑笑,“你也知道,狗娃那个脾气不是好惹的。”
“别说狗娃了。”张宇苦笑一声,“要不是他,也许我们早在一起了!”
“不怪他。怪只怪我爹!”月月也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吧,谁都不怪,只怪我月月命不好,没那福份!”
月月跟张宇,狗娃本是一个寨子里的人。初中时期,他们都在一个班。张宇那时候最叛逆,总是留着长长的头发,而且经常变幻发形和头发的颜色,他还让人把两只耳朵,一边穿了一个洞,不知是玩的什么花样。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班上那些女生们却疯了似的,喜欢上了这个行为怪异,性格叛逆的男生。而月月则可说是对张宇最钟情最崇拜的一个。
而在那些女生眼里,狗娃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实砣子。她们有时几个人撮合在一起捉弄他,说某某在上学的路上,脚不小心崴了,走不动了,没办法到校了。他便信以为真,随她们跑到半路去背某人。当他气喘吁吁地把某某背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们便齐齐地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随之抱头大笑。而他竟不知道是为什么。
初中毕业后,月月发疯似地爱上了张宇。他们经常一起,到县城去看电影,到舞厅去跳的士高,去旱冰场去溜冰,去做他们喜欢做的一切。但是月月的父亲,却很不喜欢张宇这样的小伙子。他说张宇这样的人,看着就是一副二流子像,人不人鬼不鬼的,郎不郎秀不秀,是个败家的像。父亲坚决不准月月跟他来往。
而且,父亲硬生生把月月许给了狗娃。父亲的道理很简单:老实人只会说老实话,办老实事!人过日子,就是要来实的。跟着这样的人,虽然不一定能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踏实。不象张宇那样的人,整天象棵浮萍草,东游游,西荡荡,没根没基的。
尽管月月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尽管张宇死活要跟月月好,但胳膊总是拗不过大腿。最后,月月在一片哭闹和哀求声中,还是做了狗娃的新娘;而张宇,则赌气地离开了家,他发誓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等将来有了名有了利,更重要的是有了钱,再去月月的父亲面前,炫耀一番,发泄一番。
没想到,他们却在这座南方的都市不期而遇。
“我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月月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感叹不已地说。
“其实我已经见到过你几次了,只是不敢确认。”张宇站起身来,“我们走走。”他们沿着湖边小径往前走着。湖水清清,南风悠悠。湖面上,一只只游艇来来往往,轻轻飘荡。游艇上,有的情侣在一边拍照,一边嘻笑。有的则是三口之家在快乐地玩耍。小径旁,是一棵棵长长的细细的垂柳;草坪上,到处是相依相偎,闲情逸致的人们。望着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美景,和这些甜蜜幸福的人们,月月心里不住地赞叹道:“这才是人生啊!”她眼角现出几许羡慕的神色来。
张宇告诉月月,自已的家就在离华丽服装厂不远的鸿运小区。他就是在华丽服装厂附近经过的时候,几次见到月月的。
“月月,你说你们的孩子怎么来着?”他们来到公园里面的一个售货亭,张宇要了几瓶“椰树”饮料。“来,月月,喝点,一定很渴了吧?”
“谢谢你张宇。”月月想告诉他桐儿的事,但她又有些犹豫。
“孩子究竟怎么了?”张宇又问。“孩子放假就过来了。要读二年级了。”月月喝了一口饮料,摇摇头,“听人说,农民工子女可以上公办学校。便宜着呢。一打听,人家说,在这里要有房有车,还要有什么积分入户的才能行。你想,我们这些人够格吗?”月月长叹一口气,“越是有钱人,越有优势,可咱们却偏偏没有钱。到民办学校去问,一季就要七八千,还要生活费,坐车费,午休费。随便一算就得上万块。你说,这不要人命吗?我和狗娃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四千来块,又要交房租水电,又要买米买菜,哎,为了孩子的事,我和狗娃都快愁死了。”
“原来为这事啊?”张宇很不以为然地说,“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开学的时候,我给你们送过去。”“真的?那太谢谢你了,张宇。”月月高兴得差点蹦了过来。“可是?”“可是什么啊?”张宇接下来说,“你放心月月,送给你的。不会让你还的!”“那哪成啊!张宇。”月月连连摇手,“无功不受禄啊!等我和狗娃手里宽松些了就马上还你。可以吗?”月月说完,脸上显出一副满足的幸福地微笑来。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张宇的脸上也显出一副胜利的狡黠的神情来。
【四】
回到家里,月月把和张宇重逢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狗娃。哪知道狗娃一听,就打翻了醋坛子。“张宇,张宇怎么和你扯在一起了?”狗娃张着一双可以吃人的眼睛,大声吼道,“这,怎么会呢?你不和他狗拉狗扯,他会帮你?你当他是你什么人哪?张宇这小子我还不了解?”狗娃越想越气,就和月月大声吵骂起来。
狗娃怎么也忘不了,当初,月月爹把月月嫁给自已时,月月死活不依;张宇也满腔怒火,对月月的爹,也对自已。刚结婚那会,张宇还偷偷地来找过月月几次,只是自已看得紧,才没有让月月走成。
有一次,狗娃上山去打柴,爹和娘刚拖着稻谷到村里的轧米房去轧米。月月趁机装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个人从屋子后面溜出去,往后山上跑。正巧碰到从后山打柴回来的狗娃。狗娃立马放下肩上的柴禾,站在小路中央,大喝一声:“月月,你做啥子去?咋不走前面的大路?”月月吓得腿直打啰嗦,连声说:“我没去哪里啊?我是想去找你啊!”“走!回去再说!”狗娃抡起冲担,将两捆长长的柴禾挑到肩上,对月月说,“你打前面走,我挑着担子走不过你,跟着你就行了。”
到了家门口,狗娃把柴禾堆在厢房边。他拿起柴刀,对准地上横着的一根杉木,连砍几下,杉木便断成几截。
“月月!”狗娃抬起头来,盯着一脸茫然的月月,神情十分复杂地说,“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既然踏进了我狗娃家的门坎,就是我狗娃的人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张宇。我不怪你!不过,从今天起,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做我的女人!”狗娃说得有些累了似的,他长嘘一口气,接下来说:“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希望看到,我们三家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你知道的,我说得到做得到的!”
站在狗娃面前的月月,脸红一阵白一阵,头也低垂下来,象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狗娃把月月拉进屋,把她按在堂屋里的一把竹椅子上。他从地上的竹筐子里,拿出几个黄橙色的橘子来,轻轻掰开一个,然后,将橘子送到月月嘴里,“来,月月,吃一口,吃了甜橘心里就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