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背后
“香梅,明天你有空吗?咱们一起去看看娇容吧。”芝巧的电话,从来都是这样不铺不垫,开门见山。
“娇容怎么了?”香梅急忙问,她听到芝巧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焦虑和担忧。
“她像是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谢云飞有了外遇,要离婚。”
“天哪,怎么会这样?”香梅大吃一惊。
“自从娇容父亲辞世后,谢云飞没了顾忌,对娇容对家庭,就已经不那么用心了。哼!这个伪君子,果然不出我所料。”芝巧恨恨地说完,又问道:“明天去,没问题吧?”
香梅急忙答应着:“没问题,明天我去。你若开车来,顺便接上我可好?”
“好!”芝巧干脆地吐出一个“好”字,便挂断了电话。看来她也被这意外的消息扰乱了心神,竟然没有心情同她煲电话粥了,从前,她可是捉起电话就不肯放下的。香梅也是呆呆地,跌坐在沙发里半天缓不过神来。
“怎么啦?梅!怎么接了个电话变成泥塑石胎一般了?谁打来的?”老公石峰披着浴袍走过来,关切地问。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周身气息清新。
“芝巧的电话。她说谢云飞有了外遇,要和娇容离婚。”香梅郁郁地说。
“离婚?这么严重?”石峰也是一脸的惊讶:“这个谢云飞可真能折腾。只是苦了娇容,她一直那么骄娇,可怎么受得了?”石峰皱着眉头,不断地摇头低叹。
“芝巧说她受了刺激,精神已经不太好了。”香梅内心惨淡,眉目含忧。
“啊!是吗?她……”刚刚靠到沙发上的石峰蓦地坐直了身子,仿佛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可是接触到香梅郁郁的眼神,他却立刻刹住话头,改了语风:“可是,梅,你脸色怎么会这样苍白?”他捧起香梅的脸仔细审视着,关切地问:“只是因为担心娇容吗?没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吧?”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啦?人心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到处都是这样的事情?那么殷勤周到的谢云飞竟然也会出轨,那么美丽骄傲的娇容竟然也会遭遇背叛,”香梅定定地看着石峰:“还有谁是可信的?我真是有些怕了。”
“你,不用害怕,不用担心,永远不用。”石峰把香梅拥进怀里,将温热的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字字铿锵地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香梅静静聆听着他沉重的心音,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第二天,芝巧乘着公司为她配备的专车来接香梅。芝巧是某国企的副总,虽然企业效益不是很好,配给她的只是一辆老土的普桑,但至少出门方便多了,而且还有个言听计从的老司机,忠诚的跟班一样。就像没落的贵族,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撑出来的那与众不同的气场,令人感觉还是蛮派头的。
香梅上车后,和芝巧只是目光互相碰触了一下,因为心绪难安,两个人一路上都极难得地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娇容家独门独院的小别墅里,还是一样的豪华气派,但走进去,却有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也许是太过幽静的缘故吧。来开门的是娇容乡下的表姐,几年来,她一直在娇容家里做保姆。谢云飞已经十几天没有回来过了,如今家里,只有她在看护着娇容。娇容精神异常的消沉,也是她告诉芝巧的。她说娇容无亲无靠的,唯有这几个朋友亲如姐妹,或许能劝劝她,帮她打开心结,恢复正常。
表姐把芝巧和香梅带上二楼,娇容的卧室。娇容正坐在飘窗上,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看上去很安静的样子,仿佛并无异常。但她的衣服却穿得乱七八糟,烫成大波浪的头发也如鸟窝一般,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梳洗过了。
“娇容!”
芝巧和香梅走过去,轻轻地唤她。娇容倏地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俩,半天伸出两个指头:“两个?竟然还是两个?谢云飞,你太有本事啦,哈!哈哈!”娇容突然狂笑不止,眼睛却是定定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芝巧和香梅的手不由紧紧交握在一起,只觉得脊梁沟里冷气森森。面前的娇容如此陌生,跟她们熟悉的老友判若两人。
娇容歇斯底里地狂笑着,眼角不断有泪珠渗出来,满脸湿濡。芝巧和香梅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娇容的笑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迅速积聚的怒恨,她抓过身边的几个抱枕狠狠丢过来,指着芝巧和香梅暴喝怒吼:“滚!滚出去!不要脸的狐狸精,滚出我的家,滚!”接着,娇容突然以头碰壁,放声痛哭:“谢云飞,我哪里不如她们,你要这样对我?”芝巧和香梅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她,只怕她伤到自己。好在娇容不再挣扎,只肝肠寸断般大哭着。芝巧撩起她浓密的头发,她的额前累累重重,满是青紫色的瘀痕。
娇容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芝巧和香梅也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毯上。表姐说:“她这样哭哭笑笑地,一天总要闹上几次。或者一件衣服,或者几张照片,不经意看到了,就会突然爆发。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才想到了你们。”
“你没告诉谢云飞吗?”香梅问。
“怎么可能不告诉他?谢云飞硬说娇容是装的,根本不肯回来。”表姐气呼呼地说。
“这个混蛋,真恨不能撕了他。”芝巧恨恨地说。
芝巧和香梅一起,把娇容送进了精神病院。芝巧临走的时候叮嘱香梅:“娇容那儿你多跑两趟,勤去看看她。我公司家里两头忙,哪边也不省心,路又远些,可能抽不出多少时间顾及娇容。”
“你放心吧,我会的。”香梅拍拍芝巧的手,柔静的眼波里流溢着了解和理解:“等娇容好了,咱们一起去接她回来。咱们,会是永远的金兰三人行,风雨姊妹花。”
“嗯!”芝巧笑着点点头,眼里却泛起了泪光,香梅的眼圈也红了。想起被禁锁在精神病院的娇容,她们的心里都有抑不住的疼痛。曾经那么热情开朗、阳光灿烂的娇容哦,如今竟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诡奇莫测的人生哦,何其无常……
香梅清晰地记得,她们三个第一次相见的情形,那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香梅只有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父亲托人给她找了一份工作。那天,香梅背着简单的行李,怀着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忐忑的心情,去在当时颇负盛名的那家国企报到。怯怯地敲开行政部的门,里面只有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好奇地看着她。两个女孩的两双眼睛一起对着香梅的一双眼睛,彼此打量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香梅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也卡在了嗓子眼,因为她看这两个女孩根本不像工作人员,而办公室里又没有其他人。这意外的状况搞得她讷讷地,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嗨!你也是来报到的吧?”愣怔了一会儿,穿着火红连衣裙的女孩首先开口了。她身材高挑,唇红齿白,眼波灵动,非常妩媚。
“嗯!”香梅急忙点点头。
“我们也是。主任刚出去,你进来等会儿吧。”红裙女孩非常热情地走过来,一边帮香梅卸下身上的行囊一边问:“你叫什么?”
“丁香梅。”
“我叫娇容,林娇容。”
“我叫韩芝巧。”另一个女孩也走过来说。她丰腴白皙,圆脸杏眼,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也很受看。
三个人都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落榜生”,芝巧最大,19岁。娇容最小,她和香梅同岁,生日晚了三个月。年龄相仿,共同话题多,她们很快消除了初见时的拘谨,轻松自然地交谈起来。主任回来的时候,三个人叽叽喳喳,聊得正欢呢。
“哈!这么快就混熟啦?”主任笑呵呵地说。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慈眉善目的,没有一点官架子。他满眼爱慈地看着她们,就像和蔼的父亲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一样:“既然都这么亲热了,我也就不拆开你们了,正好还闲着一间宿舍,就给你们吧。本来想把你们分插到其他宿舍的,五个人一间,这可是公司的明文规定。”
“哇!谢谢主任,你真好!”娇容立刻跳起来,给主任深鞠一大躬。
三个人中,芝巧大方沉稳,娇容明艳活泼,香梅素朴安静。虽然秉性迥异,却并不妨碍她们日益亲厚的感情。后来,她们索性结成了异姓姐妹,说好见了彼此的父母,都是要亲亲热热随着叫一声“爸爸妈妈”的。
娇容一向特别能折腾,那天,她特意跑出去,置办了香烛和红酒,说要像桃园三结义一样,一定要非常正式地结拜才可以。要不是芝巧拦着,再加上香梅晕血,她甚至还要割破手指,歃血为盟呢!那天晚上,她们闹腾到很晚,被隔壁敲墙抗议了无数次,最后三人都醉晕了,才消停。一瓶红酒,醉翻了三个人,第二天,她们集体旷工,谁都没起来。主任惊慌地找人撞开门,三个人还横的竖的挤在一起,昏睡不醒呢。
因为这件事,三个人被大家笑了很久。
漂亮的女孩就像芬芳的花朵一样,总能吸引更多的关注。三个形影不离的妙龄女子并肩走在场路上,早已成为场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芝巧、香梅、娇容,她们每个人的背上都钉满了小伙子们恋慕的目光。而她们夜聊的内容,也开始涉及到爱情和婚恋。
“嗨!你俩都说说,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娇容率先问道。
“还是先说说你的吧。”芝巧说。
“白马王子,自然要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又酷又帅,看着养眼的哦。”娇容接连抛出几个美词定义着自己心中的模版。
“我对外形没那么多要求,只要踏实稳重,能和我一起孝敬父母、照顾弟妹就行了。再有,就是家庭条件得好点,能帮衬我们家些才行。我家就够累的了,可不能再多加一重包袱。”芝巧是家里的老大,她追求的是更现实的东西。
“你呢?香梅!”看香梅一直沉默着,芝巧和娇容异口同声地问。
“我,我还没那么具体地想过呢,只要他对我好,我也喜欢,就行呗。其他的条件,重要吗?”香梅淡淡地说。
“嗯,你倒是好打发。”娇容笑嘻嘻地说。
“嗯,很简单的愿望,比较容易达成。”芝巧点头微笑着说。
三个人的婚恋其实都没费多大周折,牵手一起走进婚姻殿堂的另一半,基本也都符合最初的理想,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吧。
芝巧的老公叫赵伯林,在市财政局上班。家里只有一个弟弟赵仲林,是银行职员。父母都是行政部门的干部。一家四口都有不错的薪资收入,家境自然错不了。芝巧和赵伯林是被主任撮合到一起的,赵伯林的父亲是主任的战友。虽是相亲认识,芝巧和赵伯林倒是一见倾心,彼此十分中意。赵伯林父母也很开通,没什么门第观念,并不在意芝巧贫寒的出身。他们喜欢芝巧的成熟稳重,处事周全,又说老战友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对这门婚事,竟然是举双手赞成,百分百同意。
于是,和赵伯林交往一年多以后,芝巧就顺风顺水地嫁给了赵伯林,成了赵家的长房长媳,过上了理想中安乐富足的日子。
娇容追求者众多,足以令她眼花缭乱。她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睨视着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多情种子们,得意地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荣光,看人家被她支派得团团转而开心不已。她就这样任性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每每芝巧和香梅劝她对感情认真一些的时候,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没有一个符合我理想的白马王子,你让我如何认真?这帮子牛头马面无事献殷勤,心甘情愿做我的开心果,我又何乐而不为?”
或许娇容说得没错,一颗漂浮轻飏的心,唯有感觉对的人出现时,才会真正沉静下来,认真而踏实地去爱。谢云飞的到来,终于终结了娇容肆无忌惮的爱情游戏。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此收心敛性,在谢云飞面前低眉敛目、故作乖巧的模样,看得芝巧和香梅眼镜大跌。
谢云飞比她们晚来两年,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面目,目光深邃,气质冷郁,虽然衣着寒酸,但人才的确非常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一般,成为人人瞩目的焦点。他也是“大学落榜生”,和娇容她们不同的是,他来自农村,是临时工,而娇容她们是非农业户口,早已入正式的编制。
那个年代,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各方面待遇还是有天壤之别的。来自农村的临时工,别说是男孩子,就是再漂亮的女孩子,也很难在城里找到心仪的对象,因为这还关联到儿女的将来呢。但是娇容却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不肯去考虑这些事情。当然也许是因为依恃着父亲的权势,觉得这是迟早可以解决的事情吧。娇容的父亲是市重工局的副局长,而重工局又是娇容她们单位的主管局,解决个把人的招工问题,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初始的时候,谢云飞对娇容并没有多少热情。虽然来得晚,但对娇容从前的种种,他还是略有耳闻的。虽然娇容从来都是收放有度,和谁都没有任何出格越轨的行为,但一个轻浮的名声,恐怕是早就落下了。所以,无论娇容如何向谢云飞示好,谢云飞都是淡淡的,不拒绝,但也不迎合。几个月后,谢云飞的态度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突然对娇容殷勤起来。事后娇容问起原因,他说最初之所以冷着娇容,一是因为家里已有订过婚的对象,没有自由;二是因为过于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娇容,不敢表露真心。现在好了,他终于战胜了自卑,也回家把那门纯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亲事退利索了,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娇容的真心,心无旁骛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芝巧无意中获悉的原因却是,谢云飞是因为偶然获悉了娇容的家庭背景,才计划和娇容交往的,这个人的城府,深着呢。本来芝巧是想告诉娇容的,但看着陷入热恋的娇容兴高采烈的模样,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想,只要谢云飞对娇容好不就得了,管他最初的目的动机呢。自己那么快地确定了赵伯林,不也是因为事先知道了他殷实富足的家境吗?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爱情带点现实的杂质也在所难免,何必那么较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