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约〔小说〕
又到周末。
又到我跟老婆打嘴皮仗的时候。
家里沙发只有一个,电视只有一台,可供选择的唯有频道,而选择权却不在我。我想看的是央视4频道远方的家,老婆要看的是肥皂剧。我说爱情都是千篇一律的,张三爱李四,李四爱王五,王五爱赵六,但赵六怀的是张三的孩子。老婆一只手紧紧地拽着遥控器,两只眼冷冷地看向我,说,这世上好多事情我们都知道结果,可人们还是止不住想看个究竟。——你不也一样吗?你为什么喜欢看远方的家,不就是想拥有一个远方的家吗,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在我情绪不稳的时候,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是作协的秘书长阿静。作协虽然是一个松散的联邦,但因为有阿静,这个松散的联邦松而不散。
老师,您忘了,今天下午伍疯子诗集首发式?
哦,伍疯子的首发式,我还真差点忘了,马上到马上到。我将声音提高八度,既是说给阿静听的,也是说给老婆听的。
伍疯子诗集首发式在市教育局二楼的会议厅举行。主持自有作协的陈主席,我只不过是众副主席中的一个,只因沾了姓氏笔画的光才忝列一人之后众人之前。阿静将一本装帧鲜艳的诗集别致地摆到我面前,然后将一张花瓣似的嘴开放在我耳边,说,会议安排您做总结性发言。所谓会议安排其实就是老陈的安排,而陈的安排又以阿静的安排为准。伍疯子诗集是我作的序,集子里面收集的诗作我大体上浏览过一遍。伍疯子真名伍峰,是市教育局副局长,局长走马灯似的换而他就像被人钉在副字上一样怎么也转不了正,想想这事搁谁身上谁也会变成疯子。从前是愤怒出诗人,如今是副职出诗人,要我作总结就一句话:响屁都是给气憋出来的,好诗都是给酒灌出来的。
会议预计长达两个小时。人身上容易疲软的东西除了阳物就是俩耳朵了,无论多么重要的会议耳朵们都会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入。我的耳朵举起不到三分钟就趴下了。我习惯性地从包里摸出手机。并没有人给我电话,也没有人给我短信,但我可以让别人感知我收到了电话或者短信。我将手机捂在耳朵边,一边作接听状一边往外走。教育局二楼的地形我很熟悉,洗手间就在楼梯拐弯处。我坐在便盆上,点开联系人,翻出赵书生。赵书生是我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给赵书琴取的代号。
喂喂,我尽量压低声音,因为我发现洗手间里有几个熟人在洗手。
久哥哥好。赵书琴的声音总是那么具有穿透力,每一个字符都会在我心上造成想象的空洞。
两个小时后你有时间吗?我试探性地问。
两个小时后……赵书琴沉吟说。该同志每次对我的提议都是用令人猜疑不定的省略号作答,就像一条泥鳅总是用尾巴触碰鱼饵而不是直接用嘴咬钩。
我认识赵书琴是在久之作品朗诵会上。准确地说是会后。那次我的作品朗诵会是市教育局组织举行的,参加会议的主要是市里几所重点高中文学社的学生。那天的朗诵会结束后有一个大合影,那天我史无前例地穿了一件红色T恤,站在人群中间像一朵开得不合时宜的大红花,而赵书琴着一身淡雅的绿像一片叶子恰到好处地衬托在我的身旁。这片叶子从哪里飘来我不得而知。红花与绿叶的相互映衬是冥冥之中的邂逅还是一场注定的不期而遇?我像一只笼子寻找一只鸟那样,苦苦寻找了一个夏天,直到红藕香残玉簟秋才找到她。赵书琴是某品牌服装连锁店的合伙人,因为另一个老板也姓赵,店里的员工为了以示区别都尊她为琴总。琴总琴总的叫我,搞得旁人以为我跟久之老师一样也是个情种。第一次见面,赵书琴的开场白就像钩子一样将我的心牢牢钩住,让我无法挣脱。
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吧!我改疑问句为祈使句,变转弯抹角为开门见山。
两个小时后是什么时候……电话里,赵书琴问。不知是问我还是问她身边的人。
回到会议厅,屁股还没有贴着板凳,阿静就像一只猫似的蹿到我身边,而眼光则像跳蚤一般在我身上蹦来蹦去,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肯定有情况。不是有情况是有状况,嗯呐,我无病呻吟了一下,说,胃病犯了。要想胃病好除非酒泡到,——会后,伍疯子请我们喝酒。坐在我上首的老陈像一只酒壶倾向我说。该领导眼睛虽不大好使,耳朵却出奇的灵敏,他用一只耳朵收听着嘉宾的发言,腾出另一只耳朵监听着我和阿静的对话。
今天会议的议程分为两个板块,先是专家的专题发言,后是来宾的自由发言。令主持人和我都始料不及的是,专家们的专题太过精专精专得像作学术报告,来宾们的自由太过自由简直就是信天游,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有一半的人候着发言。屁股底下有针毡,叫我如何坐得住,我正想着给赵书琴打电话,滴滴,手机上传过来一则短信:
久哥哥,时间去哪儿了?改日吧。
泥鳅的狡猾大大的!我对着手机在心里用日语骂了一句。怎么啦脸色不好,胃病真犯了?阿静望着我的眉头问。嗯嗯,我顺势装模作样地在肚子上揉了揉。没想到阿静将计就计,说,胃病犯了就不要去喝酒了,我请你去茶楼喝茶,借机也想请你帮我修改一首小诗。这个……那个……,我迟疑了两下。唉,眼前这个热巴巴,电话那头冷冰冰。就这么定了,别这个那个的了,阿静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地方不错,老陈的一根手指头像一支长篙将一张小纸条撑到我面前——名典咖啡语茶。这家茶楼就在赵书琴店子的斜对面,我虽然没有进去过但在其楼下走过很多遍。阿静的脑袋像一枚硕大的逗号标在两个男人的肩膀之间,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两个人喝茶是风景,多一个人就会煞风景。不会的,老陈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让两个人高兴就做爱,让一桌人高兴就做东,今天我做东。做东也是有条件的,阿静说,诗歌的语言之美美在骈偶。什么意思?老陈的两只眼睛睁得像麻将的二筒,我也没明白阿静要说什么。亏你还是一个大诗人,阿静白了老陈一眼,说,主席大人可以去喝茶但必须叫上女友,让散句变成偶句才有诗意美唦。阿静这一提议的潜台词至少有两层意思,一是向我撇清她跟老陈并非男女朋友关系,二是向老陈表明不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女友?老陈使劲想了想说,我就不信我堂堂陈主席找不到一个女友,——我临时找一个给你们看看。老陈在临时这两个字上加了着重号,我听出这临时二字既是跟自己争气也是在跟阿静赌气。
老陈到底是作协正主席一把手,只有他有能力一边主持大会一边主持小会。待我们三人的小会开完,伍疯子的首发式也终于结束了。老陈跟伍疯子打招呼说作协还有一个小会要开,然后开上他的那辆二手桑塔纳将我和阿静拉到名典咖啡语茶。
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一个卡巴。阿静说换包间。老陈强调说包间。阿静挑逗老陈,问,茶水要三杯还是四杯?老陈说当然是四杯。阿静便招呼服务员点了两杯碧螺春和两杯玫瑰花茶。老陈开始胸有成竹地拨电话,电话里果然响起一个令人骨头酥软的女声。老陈对我和阿静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猫到走道里去嗯嗯喔喔。待他回到包间时却一脸的落寞,不好意思,退掉一杯茶别浪费。什么情况?阿静追问。老陈解释说人家挺忙的分不开身。真是有损我们作协的光辉形象,阿静揶揄道,堂堂一主席搞不定一主妇。老陈又解释说,人家不是主妇是老板,老板老板一天到晚老绑在生意上。既而又补充说,嘿嘿,人家还是冬瓜协会的会长呢。一个卖冬瓜的?阿静问。什么卖冬瓜的,老陈满脸得意的说,人家是我陈一冬的粉丝,陈一冬的粉丝叫冬瓜。唉,阿静听了夸张一叹,陈主席有冬瓜协会,久之老师有韭菜协会,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粉我呢!
桌子有四方,老陈习惯性地拣上首坐下,我跟阿静坐对面,阿静轻轻地拍拍老陈的肩说,陈主席你跟久之老师换个位置吧。哦对对,我怎能让你们隔河相望呢,老陈起身跟我调换。阿静做个鬼脸说,主席大人想多了,我是想让你左边有个空位,——不是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虚左以待。
茶来了,可醉翁之意不在茶,我们三人闷闷的喝起来。哔哔哔哔,老陈闷不下去了像摁119报警器一样一阵猛摁服务器,惊来一个男服务生怯怯地问您几位要来点什么。老陈竖起一根食指说一份甜点,迟疑一下又竖起中指说一份醋泡花生。阿静笑笑,说,难得主席请一次客就两个一?老陈从举着的手里再竖起一根无名指说,那就三个一,加一份卤拼。
接下来我们三人又闷闷的吃起来。笃笃笃笃,阿静闷不下去了像民国女特务发电报一样急促地摁响了服务器,唤来一个女服务生甜甜地问您几位需要什么。阿静的兰花指化着一把手枪指着服务生说,一扎啤酒。酒与茶的区别在于一个乱性一个养性,喝茶常常能喝出故事,喝酒往往会喝出事故。现在坐在一起喝茶的三个人就是一个故事,像一部肥皂剧的剧情,老陈偷偷地喜欢着阿静,阿静明里喜欢着我,而我却正在为另一个人茶饭不思。不要酒不要酒,我把手挥舞得像一把扫帚将服务生扫了出去。来来来,阿静的手像一把搭钩又将服务生给搭了回来,不要啤的那就来红的,来两瓶解百纳,——哪有让领导请客的道理嘛今天我买单。转而故意不看我,细挑了眼睛对老陈说,陈主席今天我陪你喝,没有女朋友还有女同事嘛是不是?是嘛,我附和着开了一句玩笑说,女同事是可以培养成女朋友的嘛。老陈回敬我一句,你二位一个像捧哏一个像逗哏蛮搭的嘛。
砰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我问谁,阿静对门说送酒的进来吧。滴滴滴滴,与此同时谁的手机响了,响声像撒娇。我看看阿静,阿静说是陈主席的短信铃声。老陈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掖到桌子底下去翻看,忽然呼地一下从凳子上腾跃而起,他那问号一样佝偻着的身子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拉成了一个直挺挺的惊叹号。什么情况,我和阿静异口同声地问。老陈抬起手腕看看表,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差点忘了,今天宣传部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老陈说话间化着一缕青烟从门缝里溜走了。
走了?望着门缝,我说。电灯泡,本来就不该来。阿静一边夹叙夹议地说,一边也像一缕青烟欲钻进我的怀里。阿静,我用一只胳膊将青烟挡在一寸之外,说,你不是说有一首诗让我拜读拜读的吗。阿静不看我,眼睛盯着横在我们之间的一只粗壮的胳膊,嘴巴嘟成了一只花骨朵儿。诗呢?我再问。阿静将眼光从胳膊上收起来撒到我脸上,花骨朵儿也冷冷地渐次打开,说,你看了会失望的。嗯……我不知如何应答阿静的双关语,只好摆脱阿静的目光将脸转向门缝,门缝里有音乐泻进来,旋律很熟悉,应该是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久……老师。
嗯……嗯。
阿静将我的目光从门缝里拔出来,问我,我们还要不要来点什么,——你不觉得还差点什么吗?
桌子上有两杯碧螺春,两杯玫瑰花茶,一份甜点,一份醋泡花生米,一份卤拼,两瓶解百纳,——还差什么?我望着阿静的脸,问。
往下看,阿静答非所问地说。
这……,平日里我很少注意阿静的穿着,或者说阿静的穿着很少引起我的注意,今天的阿静上穿一件紧身圆领短袖衫,双峰高耸,像两只米包得太胀的粽子,下面穿的是……
谁让你往我下面看了。阿静的脸一红,一只手掩盖超短裙,另一只手将我拉到窗边,说,往这里看,看楼下。
楼下是一条商业街,街道如河道,车辆与人头流水般哗哗流淌,赵书琴的服装店就像一艘船儿泊在河道的对岸,船头依偎着一对男女,女的一袭绿色长裙像一支桅杆立在船头,男的穿红色唐装像一只灯笼挂在桅杆上。我揉揉眼睛,这不是老陈吗,他不是说到宣传部开什么会去了吗,难道老陈说的冬瓜就是她,赵书琴……
原来陈主席不是去宣传部开会而是去那里幽会。阿静指引我的视线说。
桅杆上的红灯笼不知啥时候换成了黑灯笼。我揉揉眼睛,黑灯笼原来是伍疯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像收网一样将放出去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桌子上两杯碧螺春,两杯玫瑰花茶,一份甜点,一份醋泡花生米,一份卤拼,两瓶解百纳,还有一页稿纸。
你看了不许失望,阿静用她的肩膀蹭了蹭我的腰,声音像背景音乐,烘托出一种暧昧的气氛。
阿静的诗没有题目,没有分行,也没有句读:
我不是常青藤我不会拿了绿色向四季讨情我是荷我只为赴盛夏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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