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年级的小学生顾小华，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后，乖乖地在家门口的石桌上，聚精会神地做起今天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这孩子有数字天份，凡是带数字的东西他都非常感兴趣，对于做数学作业，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毫不费劲，三下五除二，只一小会，就被他以愉快的心情做完了。可是，一轮到做语文作业他就头疼，你瞧，他正在被一个刁钻的语文题目难住了，嘴里咬着笔头，两道小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冥思苦想。
　　 那语文题目是：把下面的话用关联词连接成一段文章。
　　 一、王铭瘫痪了；
　　 二、王铭顽强地学习；
　　 三、王铭学会了多国语言；
　　 四、王铭学会了中医针灸。
　　 想了好半天，终于找到感觉了，眉头舒展，他马上在草稿纸上顺着自己的思路写道：虽然王铭顽强地学会了中医针灸，还学会了多国语言，可是由于学习太辛苦，王铭终于瘫痪了。
　　 突然，一只大手捉过他的笔和纸，唰唰唰唰几下，写出了和他答案不相同的一段文章，是：王铭虽然瘫痪了，但王铭顽强地学习，王铭不仅学会了多国语言，王铭还学会了中医针灸。
　　 看着这段比自己的答案滑刷，好很多的文字，顾小华眼睛里闪出佩服的光彩。
　　 可是，等佩服完文章，再定睛看那人，便感觉不对劲了，只见：这男人年龄和爸爸差不了多少，穿着邋遢衣服，眼神温馨，一脸和蔼地蹲在小华面前，还一个劲地看着小华微笑。
　　 小华心想，这是一个怪人，举动倒是显得蛮亲切，可是，那身衣服却脏兮兮地令人作呕。看着面前的怪人，孩子丢下手中的笔，一溜小跑，便朝着里屋钻，边跑，嘴里边不停地喊道：爸爸，爸爸，爸爸。
　　 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奇怪，他们家从来没有乞丐来过，对于乞丐,小华还只是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在镇上的街边看见过。
　　 小华的爸爸从儿子一声接一声地紧急呼唤中，感觉异样。于是，快步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究竟。他一走出堂屋们，便看见二弟顾新：一脸胡子拉渣，上身穿着一件挑灰浆做小工的人上班才穿的蓝色工装，说那衣服是蓝色，是因为看见衣领角下面还露出一点稍显干净的地方显蓝。下半身穿一条黑灰色的裤子，膝盖处已显破烂，有些露肉出来了，裤腿上尽是灰和泥巴，脚上地那双解放鞋也烂得前面卖生姜后面卖鸭蛋的，有一只鞋前面脚大拇指都拱出来了。
　　 小华看见爸爸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那怪人紧紧搂在胸前，嘴里心疼地说：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怎么可以不给家里通个电话呀？一面讲一面用手轻轻地拍着那人的背脊，然后接着说：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呀！
　　 看着顾小华与上高中的姐姐在一边惊奇的睁着眼睛奇怪的看他们，小华的爸爸才放开那怪人,赶紧叫过姐弟两说：这就是你们的二叔，快叫二叔。
　　 于是,姐弟两不太情愿地赶紧叫了声：二叔好！
　　 小华嘴快，叫完后不满地耸着鼻子，还带着讥笑的眼神继续说：爸爸，我们家的二叔怎么是乞丐呀？你不是说二叔有出息，是个大学生吗，还说叫我们姐弟俩要好好地向二叔学习。你看，你看二叔混的,都成啥样了。
　　 姐姐懂事地掐了他一下。小华，“唉呀”一声，被爸爸狠狠滴瞪了一眼，不敢再继续吱声了。
　　 顾新却说：没事，童言无忌,别为难孩子。
　　 小华的妈妈听见热闹从灶房跑了出来，一脸笑眯眯地说：他二叔回家来了呀，知道回家就好，知道回家就好呀！二叔回家，我们都高兴，等我再去灶上多炒几个菜，让你们哥俩好好的说说话,痛快地喝一杯。
　　 虽说小华的内心对这个二叔不太欢迎，嫌他那身衣服脏兮兮的。可是又因为二叔来了，妈妈会炒好多好吃的菜，看在吃的份上，心里也暗暗滴禁不住兴奋。
　　 小华妈妈说完，看一眼二弟顾新那怂样，心里奇怪，说：再没出息，也不能整成这副乞丐样回家呀。但是，嘴里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责怪的表情，只是在心里默默而已。
　　 旋即转身就叫小华的姐姐给二叔打来一盆清水，说：小群闺女，到里屋的柜子里拿条新毛巾出来,给二叔先擦擦汗水，洗把脸，一会好吃饭。
　　 看到大哥大嫂没有嫌弃自己地意思，顾新的心里便舒坦开来。边洗脸边问大哥：哥，咱妈呢？妈是不是和小弟住去了？
　　 大哥回他：你问妈的事，说来话长，等一会吃饭地时候，我再详细告诉你，现在，我先去打酒来。
　　
　　 二
　　 在他们村里有村民们自己烧的米酒或红苕酒卖，这种土酒，价格低廉，味道好，没有色素和添加剂什么的。大哥家经济比较紧张，所以临到用钱时，总是处处都从节约打算。
　　 一会，大哥的米酒打回来了，顾新一看，五斤装的白色塑料壶满满的，大嫂的菜也上了一桌满满的，虽说都是家常小菜，可是配上农村的腊肉香肠，倒是显得荤素均匀了，都是顾新小时候喜欢吃的。
　　 感觉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在童年给他无限温暖与留恋的老屋，顾新的童年是在妈妈的老屋渡过的。在我们当地农村，一般大儿子结婚后，基本都会分家出去单过。村里有句老话，说：树大分桠，儿大分家。所以，现在大哥家住的房子是大哥和大嫂分家出去后自己修建的。
　　 记得当时大哥分家时，村里的领导及顾家家族里老一辈的人都一起见证，为顾家妈妈立过字据，顾家三个儿子，今后长大各自独立，老屋留给母亲养老送终。因为大哥结婚时，父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饭间，大哥告诉顾新说：先讲咱妈的房子，因为当时小弟谈了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又在一个单位上班,恋爱一年多后，提到谈婚论嫁的日程来了，女方硬要求，必须在县城买一套商品房，否则就分手。
　　 大嫂接口说：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本来底子薄，负担又比较重，根本没有积蓄，小弟也才工作，靠他自己买房子，根本没有能力。为了小弟结婚，妈就和我们商量，说把妈的房子和着你们弟兄三的那块宅基地一起卖了，给小弟在城里买一套房子。
　　 那块宅基地还是父亲在世的时候备下的，说等今后儿子们结婚建房用。
　　 大嫂继续说：当时你哥和我也犹豫了好久，可是，打虎全靠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如果我们不帮他，谁帮他呢？没办法，只好依妈的话，把宅基地和妈的老屋一起卖了。这样小弟才有钱买房结婚，当然包括房子装修与结婚彩礼一起。
　　 你的那份财产和我们的那份都送给小弟了。你大哥对不起你，因为当时联系不上你，无法与你商量，所以，你哥就代表你作了主张，你可别怪你大哥。你哥讲要是二弟在身边，他的想法会和我们一样的。
　　 顾新一直听着，没出声。
　　 接着大哥说：哥也不问你这几年在外面都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你大嫂这个人重情义，她是不会嫌弃你，说你没有挣着钱回家的。既然你现在回家了，就别把哥的家当外处，别再心高气傲，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大嫂接着说：先休息几天，然后叫你哥在砖厂跟你联系点轻些的活路先做做。等日子过得好些了,大嫂和大哥再帮你说个媳妇，自己好好地成个家。
　　 说着话，大嫂起身去挑大哥体面些的衣服，准备给顾新穿，说一会好好地洗洗，把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换下丢了。
　　 就这样静静的听大哥和大嫂絮絮叨叨，无限温馨地说着家常，扯着闲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午夜。
　　 在顾新的意念里，妈妈一定是住在她的满崽家，为满崽操心，和满崽享着清福。农村还有句顺口溜，就是：公婆爱头孙，爹妈爱满崽。意思就是：当爷爷奶奶的会特别喜欢第一个孙子，父亲母亲则会特别喜欢最小的幺儿。
　　 大嫂找完衣服回来放在条凳上，又复坐下，接着告诉顾新说：至于我们的妈妈，等明天天亮后，你再去看她老人家，反正现在除了我，妈是谁也不认识了，包括她自己的儿子，孙子，孙女全都忘记了。妈生这个老年痴呆症的病都快有三年了，就是小弟结婚的那年冬天。
　　 今天都过半夜了，人家养老院早就关门了，去了也喊不开门。
　　 大哥接着大嫂的话说：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留你大嫂在家照顾妈，可是，你知道，以我一个人地能力要盘五口人的生活，是显得相当地吃力，你大嫂在家服侍妈半年后，家庭经济显得越发紧张。你大嫂怕我抵不住，看我做两个工地的活路，白天黑夜的轮流倒班，实在是太累了。
　　 于是，你大嫂和我商量，叫小弟与弟媳妇出点钱，我们也出点，两家一人一半，共同出钱，就把妈送到镇上养老院里去了。我们定期去看妈，你大嫂也能腾出时间出门打工，贴补家用，明年闺女小群就考大学了，可是，现在她上大学的钱我们还一分都没有准备呢。
　　 说到此处，大哥一脸的苦笑，转眼看着大嫂继续说：幸亏你大嫂是个乐天派，她总叫我不要愁，说锄头挂在屋山头，水到门前再开沟。
　　
　　 三
　　 听大哥说他和小弟把妈送去了养老院，特别是听说妈得了老年痴呆症后，顾新的心就开始痛起来了，阵阵疼痛深深袭来，就是那种被人生生撕裂的疼痛！
　　 可是，他不能言，他不能责怪，因为这几年他没有顾及家庭，这几年他是完全放弃了家的概念，一个人在外面流血流汗，努力打拼，为的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光跃门庭。
　　 他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他这几年的疏忽，家中发生了这许多地变故，而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默默地，只把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看顾新落泪了，大嫂说：他二叔，你也不要太犯愁，愁也没用，妈寄在养老院里也是暂时的，等今后我们的家景稍微好一些，就去接她老人家回来。
　　 若是明年小群真能考上大学，我就是卖血卖肾，砸锅卖铁也是要供她读大学的，更何况听说现在国家还有助学贷款呢。不要愁，不要难过。
　　 此时，顾新对自己的那一个恨呀，无以言表。这许多年来，他一直盼着自己能够衣锦还乡，一鸣惊人。所以一直都没和家里联系。
　　 顾新的妈妈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中数顾新最聪明乖巧，学习又出类拨萃的好。小时候他嘴巧，说话像八哥鸟，最会讨爸爸妈妈欢心。也讨周围叔叔大妈们喜欢，人缘好，还有几个铁打的好朋友。
　　 不幸的是，顾新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因为肝癌先走了，丢下妈妈一个人孤苦伶仃，本来乐观开朗的妈妈，自父亲走后，就不太爱说话了。
　　 默默地，独自带着三个儿子，像独棍打水，非常艰难地每天起早摸黑，只为盘活她的儿子们。只为她的儿子们不能因为没有了父亲遭人白眼。
　　 亲眼看着妈妈一天一天老去，亲眼看着妈妈的满头青丝一天一天就慢慢上了白霜。当时，顾新在心里暗暗起誓：妈妈太累了，我一定要努力奋斗，好好打拼，将来要好好的孝顺妈妈，让她享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四
　　 第二天早起，顾新就朝镇上养老院走去。
　　 在去镇上养老院的半路上，看见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闭着眼睛，好似昏倒在地上了的样子，他赶紧走上前去，想扶他起来，嘴里叫着：大爷，你怎么啦？
　　 刚伸手准备扶起时，那老头偷偷睁眼看了看顾新，看着他那一身的脏衣服，就说：后生，你别动，我看你只是个要饭的，你走吧，我再等等。
　　 顾新听后，心里竟然莫名奇妙地有点小感动，他赶紧跟老头说：大爷，那边有个开宝马的，已经停好车了，正往这边过来呢。
　　 嗨,那老头也感动地说：你这后生，为人还算实诚，那你干脆先别忙着走了，呆会你给我做个证人，得钱后我俩平分。趁着你还年轻，跟着我，也整个奥迪车开开。
　　 说完话，他继续装模作样，躺倒在路上。
　　 顾新听后，无语，退到一边，准备看稀奇。只见那个开宝马的人朝老头睡倒的地方一步一步走过来了，顾新的心里那一个担心呀，生怕那人去扶老头遭讹诈。又生怕那人不去扶老头，这样就显得太没有良心了，那不是见死不救吗。
　　 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哦，开宝马车的人走过来了，又走过来一点儿了，过来了，可是，他在走过老头身边时，只是用眼角稍微瞟了一下，摆明那个躺在地上的老头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漠然，然后自顾自朝着他要去的方向走了。
　　 那老头还禁闭双眼一动不动的等着，顾新走近他身边，说道：大爷，那个开宝马的人已经走过去了，现在这里没人了。
　　 老头随即睁开眼睛，立马坐了起来说：他妈的，这人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呢？他那宝马明天一定翻车。看来今天日子不好，主要是碰上你这个要饭的霉头鬼。
　　 说完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灰，白了顾新一眼，独自走了。
　　 看老头走后，顾新想：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感觉怪怪的，该扶人一把的时候，有人这么淡然；该在家享清福的老人，却在这里装死，讹人。
　　 带着诸多的问号，他继续往养老院方向急急走去。
　　
　　 五
　　 到了养老院，他看见老人们有地起床了，有的还窝在床上没起来。工作人员把他带到一个两人居住的小房间，顾新一眼就看见妈妈躺在床上，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工作人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正等着家长地呵责。只听做护理的大姐说：这老太可能又尿床了。
　　 看着妈妈现在的样子，顾新眼里的泪水禁不住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他一边尽量用柔和的目光，含着泪花迎向妈妈惊慌失措，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睛，一边走到床前，对护理的大姐说：大姐，让我来吧，我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