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回味】那段往事 (散文)
海明威说,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题记
(一)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打翻了五味瓶。
清晨,下得楼来,刚才还树静风轻,车辆序停的安静小区,此时已是车动人忙。供热公司的员工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地下供热管道更新换代。人行道上挖开了一个长长的一米多宽的深沟,两边堆满了土垅,沟里管道纵布。有几个员工汗流浃背,正在里面忙活着,还有几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站在沟外向里低头观看。
其中有一个人与众不同,格外醒目。他中等身材,大腹便便,身穿白衬衣,蓝裤子,头发秃顶,衣着整洁而干练。他十几年前曾是我车间的领导,现在是供热公司的经理,仍隶属原先那个企业。
本来一转身几步过去,就到了通往小区门外的人行道上,和他打个斜照面。因为沟的阻隔,我不能直接走过去,不得不向前绕一大截路,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对于这个人,我心有余悸。在绕过这十几米路的过程中,我边走边思索:搁在几年前,如果见到他,也许我会带着一丝怨恨漠视而过。而今,生活的诸多阅历,已然让我明白了很多,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对很多人,很多事也能理解坦然对待。有时候,别人的伤害,反而是生活对自己的考验,给了自己重新审视自己和历练走向成功的机会。怨只会让自己变得卑微和狭隘,感恩对待生命的每一次遭遇,自己也会变得阳光豁达。因此,我很感谢那些曾给予我不幸和伤害的人,此刻也是。于是,毫无疑问,就算是他不主动打招呼,我也会主动问候,毕竟我曾今在他管理的车间待了八年,不管那八年是如何的不堪,就凭那八年,怎样也不能让我熟视无睹。他显然也是看到我了,只是距离的相隔不适合说话。经过一番思辨,我决定绕过去路过时搭话问候。
因为要不是他,那一年,我不会果断地离开那个厂,至今还屈就在那个单位,也不会有现在的生活。就在我款款走到离他四五米远,准备和他打招呼时,本来他是面向我的,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来了个侧转身,给了我一个侧面,这让我觉得好笑。
既然人家无意,我又何必自作多情。于是我将准备好问候的话咽了回去,像一只蝴蝶一样含笑从他的身旁轻盈飘过,心却再也平静不起来,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二)
1995年十月份正值秋高气爽,国庆节刚过,我接厂里的通知,十月8日去车间报到上班。那一天我满怀憧憬走进了那个我曾今就职的企业,来到了他管理的这个车间。等待了一年多,终于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挥洒热血,多年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的地方,也不再依赖父母让父母为我操心,我是那么高兴。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我走到车间办公室去报到。来到办公室,就他一个人,我说明来意,他望了望土不拉几其貌不扬的我,点了一下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过去,一会儿电话通了,只听他说:“喂,刘主任,这个人头头有交代吗?”只听对方回复“没有”。他压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去锅炉值班室找陆新城”。陆新城是锅炉的值班长,我来到值班室找到了他,主任早给他去了电话,他带我走到了车间的锅炉房,给我指定的工作岗位是锅炉付司炉。小小的操作间,背对背一面一台锅炉控制仪器,像两个庞然大物,中间有一米多宽空档。玻璃,窗台上落满了灰尘,员工们穿着藏蓝色工作服,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上了一个班,我了解了它的工作性质。
所谓付司炉就是定时给锅炉除渣放灰,每半小时进行一次,同时协助司炉保证锅炉的正常运转。那个工作又脏又累,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根本不需要什么文化程度。除渣放灰时炉灰满天,必须得戴上防尘风帽和口罩,那样子像个日本鬼子似的,非常滑稽。同事大多是通过买户或征地招工的,还有部分临时工和合同工。我明显感受到周围同事的目光的不懈:文凭再高有什么用,一样是个掏渣放灰的。因为在那个车间,五十多个人中,除了一个车间技术员,我的文凭是最高的,而我却做着最下层的工作,这对我明显是个讽刺。
记得和我一同进厂的有八个人,厂里曾进行了一次岗前考试,我是第一名,可在分配车间(全厂五大车间)和岗位时,我是车间和岗位最差的。我非常清楚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第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回到宿舍后,我一个人使劲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但现实告诉我,我别无选择,只有无条件接受。因为这份工作,是父亲托关系求人,花了父亲给人编席子积攒好几年的血汗钱换来得,我不可能再要父亲花钱为我调换工作,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既来之则安之。
我上中专的那些年,正是改革开放大踏步前进的时候,各地城市为了加快城镇化建设,对城镇户口进行买卖,卖户成风。那个时代,城里人是骄傲的,也是农村人羡慕的对象。跳农门,进城是每个农家儿女梦寐以求的梦想。儿女是父母的希望,父母是儿女的肩膀,也是儿女的铺路石,领路人,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儿女好。城镇户口的买卖无疑给农村的年轻人跳出农门实现梦想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家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父母们纷纷拿出积蓄为儿女买户进城,即使经济不富裕的家庭,也东借西凑,千方百计为儿女买户,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差。
买户使大批的农村年轻人涌进城市,并通过各种关系招工,就业,使各个行政事业单位和企业,人满为患。94年,我中专毕业,原本以为依赖国家的分配,会有个好去处。但就在那一年,国家突然取消了对应届大中专生的分配,实行所谓的双向选择,其实就是自某职业,使我就业无门。在我们这个弹丸之地的北方小城,就数得过来的几家企业,外加行政事业单位,没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是进不了的。市上虽然也举办人才市场,但都是私企,国有企业和行政事业单位只是走过场。那时候的人们还抱着铁饭碗的观念,不愿进私企。刚走出校门,满腹经纶却没有社会经验,生性懦弱木纳的我,也不懂人情世故,自是没有自创的魄力,只好借助家里。
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也没有什么直属亲戚做官什么的,只有曾今一个村的同姓叔叔在县城做官。我们原本是一个家族的,祖上是一个人,只因隔了几代人,就不那么亲了。他很乐于助人,村子里的买了户进了城的年轻人几乎都是他帮忙招的工。那时他是经贸局的办公室主任,县上各个企业都归他管。因此他的威望在村里和亲戚间很高,也很有名气。父亲找到他,他很痛快,一口气就答应了。说上一趟学,待在县城没前途,他给我往市上联系。那时我的人事档案还在市里,没有提到地方上。他说只是得需要两千元钱疏通关系。过了几天,父亲给他送去了两千元钱。
我一边打工一边等消息。过了好长时间,我那叔叔给父亲带信去一趟。父亲去了,他给父亲说,钱花完了,事没办成,而且他已将我的档案提回县里,只能在当地找单位,说还得一千元。之后父亲又给他送去了一千元钱。到第二年三月份,他告诉我被分配在那个企业,到十月份才能上班。
生活就是喜欢捉弄人。我左等右等,没想到等来的工作是这样的。
上了一段时间班,也了解了一些人事。我慢慢从工友的口中得知,这个企业是当时县里最有名气的企业,每个人在什么位置都绝非偶然,每个人都有背景和故事,能进来就是万幸。和我一同进来的还有我的两个同学。在聊天中,我也知道,他们二人中,一个只给办事人提了两瓶酒,一个只宰了家里一只羊,而且都比我所托之人关系疏远。而我,一个家族的人,竟然花去父亲三千元,而且那钱是父亲在炎炎烈日下流血流汗编席子挣来的,得来的工作不过是一个连农民都不如的锅炉工。那时候,行政事业单位的工资一月也才三百多,企业好点,工资加奖金也不过五六百,而一个农民家庭,一年下来,最好的收入也就一千多元。我感到无限悲哀,但让我更悲哀的是,我那个叔叔为我找工作时根本就没花钱。因为后来我才知,我所在的企业受他们部门管理,他一句话,那个单位必须接受。我们只是做了一场交易。生活就是这么讽刺,我终于体会到世态炎凉,人情冷漠,但我又无力反抗,只有逆来顺受,一干竟然就是八年。
(三)
转眼时光回到2003年的那个夏天。企业改制重组后,效益明显不及以前。在检修期,车间为了节约工时,规定,技工上班,普工休息,只在生产期再上班。其实我上班半年后因工作表现出色就被调为技工岗位。其岗位技术证在上班的第二年就已取得。但几年来,我一直拿着普工的岗位工资。同岗位还有两个女工也和我一样。以前因为厂子还有一条生产线,一年可以上八个多月班,只有两个多月正常休假,且厂子效益好,奖金也不错,我们几个人也就无所谓,没去计较什么。可自企业改制后,只留一条生产线,如果检修期不能上班,一年也就上三个月班。为此大家私下都很气愤,但没有一个敢出来找车间领导问为什么。明明生产期干的是技工的活,却要把我们定成普工,明显顺理成章不想让我们上班。这样一来,检修工作总工时一定,上班人员减少,节约了工时,就等于为车间创收,增加了领导和技工的奖金。那年生产期结束后,那两个女工都不敢为这件事去找他,而我却大胆地去了。说我们明明做的是技工的工作,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技工刚定位普工岗,不让我们上班。作为车间一把手的他回复说是厂里的意思。于是我去找厂长,厂长说,这事归车间领导管。车间怎样报,厂里怎样定,要我去问车间领导。我再次问他时他承诺和厂里协调解决,却迟迟没有回音。于是那个夏天,我一直为这件事奔波,也被车间领导和厂领导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快到生产期了也没个结果,一个夏天就那样白白耗过去了。其实自企业改制重组后,我早就有了离开的打算,只是家人一直不太赞同。面对这样的结局,我已对这个厂失去信心,完完全全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呆下去也是徒耗年华,没什么前途,于是在那一年的七月份,就在开机前,我毅然辞了职,离开了那个奉献了我八年最宝贵青春的厂。我的辞职,终于引起车间及厂领导的重视,因为快开机生产了,他们怕另外两个人也离开,再招来的员工也是新手,怕影响生产,就将那两个女工的普工调成了技工,让她们安心上班。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时,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辞职后,正好县里的一个商场招租,我便租了个摊位,进入了商界,并以此为起点,靠自己的诚信热情勤勉,一步一个脚印走来,有了今天的生活,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有一句话说,生在福中不知福。苦难是用来感恩的。幸福的感知,是要有对比的。所谓忆苦思甜就是这个意思吧!泰戈尔说,因为经历,所以懂得。正是因了他的成全,我有了现在的自己,现在的生活。我是个没有多少欲望的人,小富即安。虽然和别人比,微不足道,也无法比,但和我自己的过去比,已是天堂。且也可以骄傲地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如果不是那些经历,也许,今天,微不足道的生活,我定然不会感到满意,也不会认为,我生活的很幸福,很幸福。我感谢那些岁月,让我有了这样的幸福的对比和感觉,从而懂得更加感恩和珍惜生活,热爱生命。
海明威说,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命运要靠自己来把握。一个听命于自我心灵的人,就是一个高贵的人。一个听命于自我心灵的生命,就是一个高贵的生命。在自己的形骸之外始终审视自己,才能拥有自己内心真正的力量。不为人言所束,不为尘俗所染,任山重水复,我奔流之心依然。勇敢做自己,成为只有你自己才能制造的风景,以自己的方式绽放生命,这一点,我做到了,也为此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