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开台，早上十点多，我早早候在阿赛家等牌友。等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就像蚁噬心那般难受，又没地方去，只能干等。电话约脚，那边说即刻来，这个即刻是一个钟两个钟不等。他（她）甚至刚起床，或慢悠悠吃着早餐看会新闻，不管你这边催得像死了老子或火烧眉眼，照样我行我素，做我的春秋大梦，又不是肯定赢。
　　 这种时候，阿偏也候在这里，陪我吹啊吹，把恒古的荒野吹出木乃伊，把老祖宗的坟冢吹出几缕清烟。他说他喜欢我这款的女人，小巧精致，不像他的情人，大块又没有温柔味道。只是习惯罢了，一时半刻不能没有。言外之音他想泡我，可是又不敢表露出他的痞气。他三十有七，是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父亲，有一个发福的大肚腩，腆着。那里不知有多少油水，是地沟油还是什么的，把T恤撑得难受。等人，他犯困。故坐着靠墙呼噜呼噜地乐。我听着他的呼噜，想像他在梦乡无忧无虑，不知又跟那个女子缠绵。
　　 他被一个窒息的呼噜扯醒，睁开惺忪的眼，见我在看他，露出愉快的笑，说：你来了呀。太困，睡了会。他说。我理解的，人胖，都犯困。我只是不说。故莞尔。他直起腰身，打了一个哈欠，举起双手，伸了一个懒腰。好像全身的困意被这一连贯的动作驱散了。他还是带着困意跟我聊着。
　　 我说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呢，刚起床就过来了。
　　 怎么这样困？
　　 唉，半夜才睡，一宿都没睡好。
　　 呵呵，真能熬。
　　 可不是嘛，赌完去饮酒，饮完又宵夜，待到上床时分已经是夜央三时。加上又来兴，有情人在旁，总要……
　　 他不往下说，意味深长望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我不理他，自顾自的把手袋的流苏理了理。
　　 又不是我的事，我干吗非要插上一嘴，弄得自己一身骚。
　　 王强怎么还不来呀，我看看表，已经过了五十分钟。极无聊地嘟哝。
　　 他还早呢，怎么得要有一两个钟才到吧！他回复我又把身子躺了下去，这会他找了一个靠背，把一个闲置的枕头垫在腰上，悠里悠哉。
　　 太不靠谱了吧，早知如此，我就不来这么早了。
　　 无所谓呀，我不是在这里陪你。他邪里邪气的冲我笑，好像我跟他多熟似的。
　　 他说，你真瘦，身体没有一点肉，你看你，一张椅子那么大，你只坐那么一丁点，真好布置。
　　 然后我跟着他的话把目光扫向自己的屁股，的确坐一丁点儿位置，可是我不觉得累呀。
　　 是吗，我习惯坐这么一丁点，也不妨碍你的事不是吗？我有点半开玩笑的意味。
　　 他就说，你看我，一个屁股下去，这张椅子都快没地方挤了。
　　 我便看到他那硕大的屁股占齐了椅子的所有空间。我在内心笑得花枝乱颤，表情下还是一副不愠不怒。
　　 他跟我说，他的女友，那个二十六岁的女子，长得不太好看，跟了他三年，堕了三次胎。
　　 我说你真够可以的，不给别人婚姻也就算了，还这样摧残人家。
　　 没办法呀，你都知道我有家庭，有孩子，也不想祸害人家，但有了，总不能生吧，不能生，只能打掉。他点上一枝烟，徐徐吐出烟圈，他在迷离间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的意见。
　　 她也愿意这样跟你？我反讥的意味尽在其中。
　　 不吵不闹的时候还是比老婆有意思。即便呆在一起看一部无聊的肥皂剧也有意思。跟老婆不会粘腻，能有多远坐多远。跟情人就不同，能有多近坐多近，最好能坐在腿上。这就是老婆跟情人的区别，一时半会戒不掉，除非有另一个女人代替她的位置。说完他又向我抛出欲望的眼神。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心里骂，日你爸爸的。
　　 王强在快十二点的时候骑着他那台烂嘉陵到了约好的牌室。黑黝的脸一脸色斑，露出那口还算洁白的牙齿，极风尘的向我们笑着打招呼，久等了吧。
　　 知道久等还这么慢，我日你爸爸的。骂你千遍不厌倦。
　　 阿放也在王强到来后五分钟现身，他是坐着黑色孪通来了，载着他那大块的个头。引擎熄火，便迈着他那韩国欧巴的大长腿进入屋中，好像大家就等他来，一脸的理所当然。
　　 阿放见我们已经坐好方位，他不太愉快的大嚷嚷，重新选位！重新选位！边说间就去按中间的骰子。转了一个四五。
　　 我按，转了一个四六。王强转了一个三二。阿偏转了一个四四。
　　 我最大，我坐东位，阿放坐我下家，按大依此类推。
　　 一手烂牌，东南西北中发白，全来报到。我日他爸爸的。
　　 我说东，牌刚下台，王强碰。露出那排西班牙，慢吞吞考虑打那一张。
　　 我说你能不能快点，等到花儿也谢了。
　　 行！行！行！就来。
　　 一张幺鸡落台，阿放又抢碰。
　　 他娘的，这些牌都不能走光，一走光就死。我在心里暗骂。
　　 阿偏稳坐钩鱼台似的不骄不躁待大家安静下来。
　　 碰好了吗？他扬声出来。见大家都不作声，他才去摸牌。
　　 九万。他把牌打得有声有色，那个九万像他祖宗骂了他一顿。
　　 嘻嘻，我碰。我忙不迭的捡牌，又忙不迭去找散张打。
　　 王强这时把屁股往一侧移离四十五度，放出一个响屁，若无其事的继续注意牌桌。
　　 我瞠目结舌看着他这一串诡异的动作，恶心的骂出，日你爸爸呀！你丫是故意的吧！
　　 他终于憋不住了，一唾沫喷下牌桌，阿细你不要这样，这是人之常情的事，有屁就放，不憋哈！
　　 我日你爸爸的。你丫放屁就放吧，也要给屁一个尊严，让屁顺产，你不会让屁剖腹产呀！
　　 王强便笑得见嘴不见眼的赔着不是。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自摸。阿偏把手里的牌翻开，听六九条，捉了九条回来。再去牌头那里买了二十四匹马，二骰，中九匹，二十元一匹，加上庄家，一共二百元。
　　 五分钟不到，二百元去货。不情不愿，掷落牌桌。
　　 阿偏眉开眼笑，不客气地把六百元大洋揽入袋中。
　　 这手牌不错，打了二张散牌，就可以听糊了。看来这回非囊中之物不可。
　　 阿偏有了一场胜仗，话也多了起来。
　　 他说，女朋友呀，像阿细这样的就足矣。小巧玲珑，吃不多，好养，又有才有貌。
　　 我谢你爷爷的赞哈。我皮笑肉不笑的向着他。
　　 两军在聚精会神，听他这一说，忙不迭附和一句，嗯嗯，阿细当女朋友不错。
　　 你们倒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没有你们的份。我不作声，继续摸我的牌，好女不跟男斗。
　　 八万。糊了，我听二五八万，三飞。谁能跟我抢。翻牌他们就死气沉沉了。
　　 一手回来六百二十元。真过瘾。
　　 阿放黑着脸掏出一百捌拾十元掷在牌桌，好像不忿似的。
　　 愿赌服输。
　　 下一手牌出牌，阿放每张牌都像死了爸爸，跟谁都有仇，把麻将大力锄下去，麻将承受着他的怨气，惨痛落在牌堆中。
　　 我说阿放你对女朋友都这样的吗？这么粗鲁。看你长相眉清目秀，也不像粗鲁之人。
　　 他带着不屑的表情回敬我：女人而已，又不是自己妈生的，该粗鲁就得粗鲁，管她死活！
　　 这头禽兽，真不好惹，那个女人死在他手上，算遭殃了。我骂他祖宗十八代。敢怒不敢言。
　　 那副牌被他打得震巍巍。每出一张都是慌不择路。
　　 我不管他，管好我的牌得了。
　　 阿偏说，他跟他女友那点破事。那年正好是元宵，他跟女友手牵着手钻进人群中在西湖看烟花，人很挤，好不容易挤进去，找了一个空隙的地方，刚想喘口气，转头一看见是二个老头老太特无辜望向自己跟女友，只觉得熟悉，电光石火间，是自己的父母，贼一样拉着女友的手消失在人群中……这段光荣史，一直被他津津乐道。
　　 我说你算对得住你老婆的，这么不要脸，还厚颜无耻。
　　 唉，你不懂的，太年轻了。老婆是什么，她爱受就受，不受就走！谁怕谁！
　　 我认识他老婆，模样不错，虽说半老徐娘，相信年轻时也不差。至少比这个情人的外貌强一百倍，真搞不懂男人是心，到底想什么乱七八糟。宁可找一个比自己女人丑的，也不愿意碰一碰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那个女人知道他在外面有情人，可还是放纵式的任他为所欲为。只要这个男人不跟他提离婚，给家用她花，一切都好商量。
　　 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
　　 王强又把右边屁股挪开放了一连串的响屁，他给这个屁定名，叫“撕烂布”。他说，你听过撕烂布吗，就是把没用的布条用手撕，你会听到那些一阵响一阵弱的声音，故叫撕烂布。
　　 我回忆那个响屁，的确如他所言。我咒了一句日他爸爸的，他也接受了。
　　 他妹妹当时也在场，我说你好意思当你妹面前放屁。
　　 他一本正经的跟我解释，放屁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有的喜欢放响屁，有的喜欢把屁压制，但那样的屁有害身心，先避开不利于身心之说，单说它的臭就把你熏倒。我这种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对谁都没有害。
　　 日他爸爸的，放一个屁都有这么多讲究。
　　 十来手牌下来，阿放输了一千多，连一个杠都没有。牌风可臭了。从他手里每出一张牌，都要戴着安全帽防着。那个四方塑料被他打得飞沙走石，搞不好还惹得一身伤，免得打120抢救。
　　 我说你咋滴，牌风这么臭，输也不用这么打吧？！
　　 阿放那张因不快泛紫的脸冲我叫板，我这样打碍着你了呀！不喜欢你可以即刻离台！
　　 我日你爸爸的，要不是老娘赢得这么欢，才不受你这窝囊气！
　　 不语得了吧，专心打我的麻将。
　　 今天的手气就我跟阿偏旺些。阿强打牌更加谨慎了，一张牌出杠就要六十元，宁可拆对，也不打生张。
　　 这样的打法，除了献一下技艺，根本没有赢的前途。
　　 阿放就不同，那张生打那张，谁杠谁碰随他便。只是牌还是动不动飞下台面，要帮他到处找牌。说不定是自己等碰的那张，一碰叫，干吗跟钱过不去。
　　 阿放说，讨厌女人嗲声嗲气的，以为能在男人面前讨功，装着病恹恹的样子。
　　 言下之意说我？言下之意对着输的心情不满？我日你爸爸的。
　　 阿强这是第五次放屁了。响而不内疚。我说。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说阿细你莫见怪，这屁是有讲究的，我研究了十几年，终于研究出它的特征。有突发的，有中途迂回的，有缠绵不舍的，屁嘛，响了，证明它来人间一遭，你何苦对它耿耿于怀。
　　 我早餐吃了。我说，别让我吐出来好吗？
　　 阿强四十有六，再让他难堪我这个丫头片子就有点过了。
　　 他说“是，是，是”。下次憋回去，不让你听见，教你恶心。
　　 边说间，又一个撕烂布出来。
　　 他再也憋不住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说去你奶奶的，今天不死在你的屁下我就活不成了。
　　 唉！屁不放者心不乐乎。
　　 跟我玩起之乎者也。
　　 那边开马开得乐乎，这边给钱给得愁乎。
　　 阿放猪皿色的面孔死了几族人似的，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他把手里的牌一推，今天不玩了，输了三千。
　　 我数着口袋里的钱含笑不已，今天赢了二千。管你爸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