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瞬间(随笔)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无数的瞬间,就在那些个瞬间,人,不断地成为他自己。
(一)
成年后最早的记忆深刻的瞬间,与死亡相关。
27岁时一个下午,接到爷爷去世的噩耗,那个瞬间,居然是木然。
赶回老家,跪在爷爷灵前,上香,磕头,那个瞬间,居然是机械。
走进窑洞,看到空空的炕上我的奶奶满是无助地蜷缩在炕角,是那张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睡过的炕……那个瞬间,我一下子知道了什么叫死亡,什么叫失去亲人,永远失去,我哭了。
此后再看到人去楼空,再看到物是人非,再看到斯人已去,便不再是看到字眼儿,而是看到了,那条空空的炕。
(二)
还有两个瞬间,与死亡有关,但其中的意味我在许多年后才隐隐明白。
1976年,1月,周恩来总理逝世,我们一个班的中学生正在一个叫秋泉的农村学农,广播里讣告刚刚在播,一个叫余鸿全的公社副书记突然嚎啕大哭,哭着跑回了他住的房屋,趴在了炕上;趴在炕上了,仍还是哭。他转业前是解放军的排长。
9月,毛主席逝世,我在院墙外看到邻居老奶奶,就那么用拐杖杵着,杵着一双小脚前的一小块儿地,哭喊着:“怎么让人家毛主席死了,怎么不让我先死!”她和毛主席同生于1893年。
(三)
那年9月,儿子到100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上大学了,10月,恰好有机会到那座城市开会,可以顺道看看儿子。
就在儿子的宿舍里,他磨蹭着不想去上课,催他下楼,他说“爸,你什么时候还来这边儿开会”。儿子下了楼,我跑到盥洗室从窗户看楼下,转弯处,儿子回了一下儿头,抹了一把眼泪,去上课了。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因为儿子而潮湿。
儿子一直在努力争取着出国读研,在国内有没有读研的机会,他一直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去问他。本科阶段的最后一个假期结束,儿子又要回学校了,送到机场,临过安检了,儿子说:“爸,妈,我本来是可以校内保研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了儿子已经长大。
辛辛那提大学篮球馆,音乐声,兴奋的尖叫声,热烈隆重的毕业典礼正在进行。儿子穿着博士服,往主席台上走,向看台上的我们投来幸福甜蜜的微笑。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儿子百般千般地希望我们参加这个典礼。
(四)
1994年12月间,到北京参加首届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培训班学习,主训教师,是国家语委普通话水平测试中心的宋欣桥老师。
报到,见面,没说几句话,宋老师严肃地说:“小赵,你这普通话可是掉下来了!”10多年前的1981年,我参加中央普通话进修班学习,宋老师就是辅导老师,他的祖籍也是山西。宋老师说的“掉下来了”,是说我的普通话整个的声调调值山西味儿太浓了,和北京语音有了明显距离。那一瞬间,我体会了老师的深情与专业。
培训结束不久,回到省里举办省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培训班,请宋老师来讲课,我去接站。接上宋老师,坐车回宾馆,没走多远,刚说几句话,宋老师又是一句:“小赵,怎么又有点儿掉哇!”那一瞬间,我脸上有点发烧。
(五)
那次,去黑河参加一个全国性的会议,在去农村小学参观的途中,路过一片湖,远远已经忽隐忽现,会议东道主说是卧牛湖。近前一看,好漂亮啊!哪里是卧牛,分明是蓝孔雀!无奈急着要去参观,车子不能停下来。
参观完学校,返回,又路过卧牛湖。车子停在了湖边,大家下车,拍照,我却怎么也找不回来时的心情,那一个瞬间逝去了……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不错的,时光的流转是不停息的,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许多似乎就凝固在了那里的瞬间,并且还将不断地、一次次地与瞬间相遇。
我珍惜瞬间,并努力珍藏。比如,我在有了写这篇文章念头的那一瞬间,和刚刚写完这篇文章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