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放暑假，我回了趟老家，帮助母亲把炕上、床上的涮洗一下，也顺便将床下面的东西整理一下。忽然，看到了一双我小时候穿过的棉鞋，双眼立刻湿润了，往年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当时我还在上初三，我的学校却由村上搬到了镇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作为学生的我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顺从。然而，家距离学校有五里多路，只能靠步行了。
　　 那年冬天，我和同村的红在漆黑的早晨结伴而行，经常被寒风袭击着面部、双手、双足。每天早上起床的那一个动作最难完成，外面的冷空气让我找出正当理由拒绝早起。为此，母亲每晚就把我的棉鞋放在炕门口或者蜂窝煤炉子跟前烘干，以求次日早晨我能将双脚塞进暖烘烘的棉鞋里。
　　 有一天，母亲生病了，难以支撑着下炕，我就按照她交代的步骤，将枣红条绒面的棉鞋放在炕门口。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棉鞋靠在炕门的两侧，然后进了屋睡觉。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去外面揭开炕门盖子，准备取回棉鞋。可是，呈现在我眼前的一堆灰烬，着实吓我一大跳，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母亲说，当时就傻站在那里了。母亲见我老半天未进屋，就隔着窗户喊我的名字。任凭母亲怎么喊，我就是不敢应声。这下，可让母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急忙下了炕，靸着鞋出了屋子。
　　 “燕，傻站着干啥？”
　　 我不敢接话，只是垂着头。母亲觉着有些不对劲，然后又往我跟前挪动了几步，猛然间，也发现了敞开的炕门里没了棉鞋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包灰烬。我悄悄地察言观色，看到母亲的脸色猛得变得苍白，我更有些害怕了，忐忑不安的，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勃然大怒。那鞋子可是母亲的心血啊！一双“三新”的棉鞋，就让我断送了美好前程。最让我感觉对不起母亲的是，这双棉鞋是母亲晚上在十五瓦的灯泡下一连熬了几个晚上一针一线给我缝制的，就连鞋底都是用粗线绳一针一针纳的，那可是千层底啊！就这样让我这个“马大哈”亲手毁了，真枉费了母亲的一片苦心、爱意啊！当时，我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想到这里，我都不敢喘大气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家里穷啊，母亲白日里要干活，晚上才挤时间熬夜给我们每人做一双新棉鞋。
　　 几分钟过去了，母亲终于从无法接受现实中缓过神来了，果断地拉起我的手，笑着安慰我道：“没事，先进屋。”我机械式地随着母亲往前挪动着步子。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走路的步子唯恐大了。这时候进屋来，也没觉得外面有多冷。母亲松开我的手，然后坐在炕沿上，侧身取来针线蒲篮，我看到最上面放着一双还没有完工的黑色条绒面的鞋子，我知道那是母亲为自己做的鞋子。她一边安慰我：“你先去吃饭，我几下子就好了。”一边忙活起来了。
　　 只见那两厘米长的钢针带着雪白的线绳，就像银龙似的在母亲的手里舞动着，一会见她拿着带线的针在发间划一下，一会又见针眼那一头顶在手指上的顶针上，一会又见这银龙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就这样，母亲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历经十几分钟后，她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迫不可待地将一双完工的黑色棉鞋递给我，“来，快穿上！”就在我抬头的那一刻，看见了母亲额头上亮晶晶的东西。看来，是母亲担心手慢了耽搁我上学的时间，所以加速缝制，结果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我迟迟不愿意接过她手里的鞋子，可是，母亲仍旧在催我快穿上。当时，我心里异常难受，心想，自己做错了事，应该接受惩罚，为何要把母亲的鞋子穿走？
　　 母亲到底是母亲，大概看出了我这娃娃的心思，换上一张更加温暖的笑脸：“燕，别担心，我在家里，暖和着哩，冻不着！”听了母亲温暖的话语，感觉自己除了面红耳赤之外，别无它法来掩饰自己的愧疚。我执意要穿单鞋走，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最后硬是将她新做的这双棉鞋塞到我的手里。
　　 眼看着上学的时间要到了，再磨叽的话，即便是一路背上书包小跑来不及了。看来，别无选择，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迅速穿上母亲的棉鞋，我和同学红一路跑跑走走，终于按时到校了。当我上完早操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脚上的棉鞋，心里百感交集，我的眼睛不知不觉潮湿了，我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力学习，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从学校回到家里，我赶紧把这双新棉鞋脱下来，然后换上自己的单鞋开始帮母亲干活。母亲瞥见我没穿棉鞋，就责怪我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脚，要是有冻疮了，每年都会有的，而且开春了特别痒。可是执拗的我却佯装着没听见，继续帮母亲洗着红白萝卜。等忙活完了，母亲见我的双手冻得红彤彤的像红萝卜，马上让我进屋，把鞋子脱了，要看我的脚。庆幸的是，双脚没被冻红，她的心才踏实了，还不忘说上句：“这女娃真不听话。”我朝她做个鬼脸，惹得母亲笑上半天。
　　 每天早上我下炕的时候，有意识地先不穿这双棉鞋，唯恐洗脸水掉在上面，弄脏了它，等到最后准备出门去上学的时候，再换上它。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母亲给我的棉鞋。这个冬天似乎很温暖，因为穿上了母亲亲手给我做的这双棉鞋。
　　 后来，那个冬天时过去了，母亲一直没穿棉鞋。感谢老天，没让母亲的脚有冻疮，我的心里才算少了一些愧疚。要放寒假了，成绩单也出来了，那一学期，我的数学成绩刷新了我的耻辱，终于达到了我心中的目标。
　　 这也算是报答母亲辛劳一冬天的最好礼物吧。母亲看着我的成绩单，会心地笑了，然而，不健谈的她只是说了句：“我的燕儿有出息，加油！”虽然就几个字，我也能感受到母亲是很自豪的。那一年过年，母亲为奖励我还给我专门做了盼望已久的红烧小肠。
　　 ……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的孩子如今都上初三了。虽然那双棉鞋早已经过时了，但是那温馨的记忆却怎么也不会从我的脑海里抹去，因为那双棉鞋里纳进了母亲浓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