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依然裙裾翩翩地去上班。已经拂过一片又一片树叶的轻风，轻轻地吹过来，脸庞好象被它吹得更洁净。倒是裸露的双膝有点不安分起来，感觉风点点滴滴恣意地浸透了骨缝，不是空调关了就热开了就冷的那种暂时的清凉，也不是电风扇摇摆出来又带着微微的电机热的凉爽，而是一种从双膝慢慢上升到心里的那种透凉。环顾周遭，地上布满了那些脱离了枝头的树叶，因为没有了依附很无助地翻转着，好像在提醒我，又一年的秋悄悄地到来了。
　　 忽然就放任自己的忧郁，一如某个黄昏在院子里遗落了一袭衣袂，看着它被清冷的风无情地卷过来又卷过来，却没来由的怎么都不想去捡回来。关于悲秋的那些词，平平仄仄，恰似它的仄韵在我的心里泛黄地掠过。这个秋天，因为心境的落寞和孤寂来得那么早，仓促地消了夏意，也殒了芬芳，把哀怨、愁绪、思念熏染得迷迷离离、牵肠挂肚。
　　 迟缓地走着。将至人行路口，忽有暗香渐近，扑鼻，静步闻之，沁人心脾的花芯竟是久违的桂花香！萧条的心境陡地竟有了迟来的惊喜，想起这条小径的出口是有几株熟悉的桂花树的。快步至树前端详，树比去年又高了些许，自由蓬勃地开枝散叶，枝枝蔓蔓既葱茏又繁茂。浅黄的桂花粒偎依在一起，躲藏在枝桠之间，小小的，让人的心忍不住纠结着怜惜。而它很性情地散发出的迷人的幽香，就那么酣畅地、淋漓地直接抵达我的心房。
　　 我想，大自然的每个季节都有它特有的味道：你看啊，春有桃李芬芳，夏有荷莲清幽，冬有腊梅暗香，那么秋呢？应该就是桂花盈袖吧。
　　 就想起了远去的母亲，因为桂花香是母亲最喜爱的香味。
　　 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桂花开放的时节，我都会在有星星也有月亮的夜晚，跑到桂花树前，偷偷折满怀的花枝插在花瓶里送给母亲。采花不是爱花人，这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但是，想着年轻的桂花树会一年比一年茂盛，折去的枝条不会伤了桂花树的元气，却能滋润母亲那苍老的心，所以每次都能原谅自己。而到了次年的春天，我一定会赎罪似地买上一些花肥，在有星星也有月亮的夜晚，埋到桂花树根，去滋养它的生长，心里也由此会宽慰许多。
　　 记得每年在母亲欣喜地接过花瓶的一瞬间，桂花的芳香会立刻水一样倾注到居室的每一个角落。看着母亲眯上眼贪婪地嗅着香味，宝贝似地不知道究竟把花瓶放在哪里才妥帖，又小心翼翼地伺候，疼就会从心底一层层漫上来。想着一生为家操劳的母亲，此刻是否想起了她如水的少年时光和蒲公英一样朴素的青春年华，是否想起了与父亲的相濡以沫和四个儿女绕膝声声唤母的喜悦……就很想很想自己也能变成一簇簇的桂花，人为地让这桂花香得更清幽，更持久，让衰老的母亲情不自禁地在花香里融化，融化成一粒桂花。几回梦里被仙人点化成桂花仙子，一年四季都环绕在母亲身边，母亲因此永远年轻又快乐无比。
　　 如今，我满怀的花枝只能安放在母亲的坟茔。周围林立的墓碑间，恐惧中像有无数隔世的灵魂在无秩序地乱舞，不停顿无休止地唱着祈祷轮回的挽歌。只有母亲的墓碑前是那么悄悄，一如母亲在世时的寡言和安静。那么母亲，您能穿越生死的隧道闻到我辗转送给您的花香吗？您闻这花香是不是比去年更浓郁了？您是否知道，两年多了，每一次的风起都是我在亲吻您温暖的面颊，每一次的雨下都是我想念您坠落的泪滴？还有，最懂我的您，是否知晓女儿曾经的沧海、异乡的凄凉、午夜的颓废和无助的疲惫？
　　 我想，这种毫无希望的想念应该是夏日里一丛疯长的藤蔓吧，在纷飞的泪雨里肆意繁衍，爬满我的额头、我的躯体、我的心房，直至缠绕住我竟至无法呼吸！
　　 想母亲想得意阑珊、想得透心凉、想得泪涟涟……
　　 女儿探头入门，无声地递过来一张信笺纸，上面很经意地写着刘禹锡的《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深深地透出一口气。是啊！天朗气清，白云漂荡，遍地云锦，更有一鹤凌云，这壮怀的秋景难道不胜似春光么？更何况在萧瑟的秋风里还能怀抱异香缕缕，而天堂里的母亲也一定是能收到女儿送去的一瓣心香，我为何一定要固执地这样悲泣？
　　 把眉头心头舒展，秋日也胜过春朝；把花香心香怀抱，思念也浸透芬芳。轻轻地告诉这个秋：我会比肩与你同行，一起走进那渐老渐浓的秋色秋风里。再守候冬，守望春，敞开怀抱从容地迎接未来岁月里每个四季的扑面而来。
　　 晚凉天净月华开。枕畔幽幽桂花香，催我甜香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