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母亲是坠落人间的天使，她的爱是折断自己的翅膀，送给孩子去飞翔。我说，母爱是黑夜里一抹柔软的月华，温暖着前方的每一段路。
　　 时光清宁，打开尘封的往事，触摸回忆的脉络，心竟有几分生疼。那一年的阳春三月，午后的阳光温暖这整个院子，一瞬间乌云密布，风雨就那样无声无息地降临，来不及收拾心情。出于生计，父亲和爷爷都出门在外，我和母亲在家相依为命。母亲因为一些事，和村长妻子吵了起来，而且吵得不可开交。我的曾祖父是孤儿，他是被村子里的人领养的，可是曾祖父养父母的八个儿女并不承认他是他们的亲人，没有这层保护伞，我家从祖辈起就时常受人欺凌。
　　 母亲虽为女子，可她骨子里的倔强比男子更加刚硬，即使她孤身一人，她也绝不会受人半句口舌。不服输的她抱着我上门去理论，双方吵得昏天黑地，在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村长的妻子和母亲在不停的撕扯，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没有人上前劝架。母亲比那个女人要年轻许多，自然要占上风。外出归来的村长，看见他的妻子被母亲扑倒外地，狼狈不堪，气冲冲地从屋外拿来一根扁担，一声声清脆刺耳的声音落在母亲身上。我站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见地上的母亲痛苦不堪，我跑过去努力展开双手，以幼小的身躯护着母亲。
　　 ＂你敢动我姑娘，我就敢死在你家。＂，村长高高举起扁担时，母亲狠狠地瞪着他。母亲怕他伤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推开，我却不顾一切靠近她。那一刻，不知道年幼的我哪儿来的勇气，双膝跪地，抱着村长的腿，祈求他停手。＂我求你，不要再打我妈了＂，我嘶哑的喉咙喊出这句话。或许，是村长看见母亲奄奄一息，要是真出了人命，他难逃干系，所以他才罢手。
　　 天黑了，乌云掠过月亮旁边，月华把大地照得惨白，风在耳畔肆虐地响。那时小路无比地狭，我和母亲距离那么近，它装下我们悲伤的身影。母亲牵着我走了许久才回到家，月夜未眠，我们坐在院子里毫无睡意。母亲呆呆地看着夜空，我躺在她怀里默默无声，她的泪滑落在我脸上，那么冰凉。我用手轻轻抚摸她的伤，拭去她挂在眼角的忧伤。
　　 我轻声地问：＂妈，你疼吗？＂
　　 ＂妈不疼！＂，她轻抚我的脸颊，撸撸我凌乱的发丝，泪珠如大雨般滴落。
　　 ＂妈，我长大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我看着母亲雷雨滂沱的双眼，坚定地说。
　　 母亲把我抱得更紧，这个时候，她脆弱的心需要一点安慰，黑夜里她才不会害怕。事后，村里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劝母亲到此为止，不要再犯傻，她是无论如何斗不过村长的。母亲咽不下这口气，越想越不甘心，跑去乡政府，找政府的人处理此事。
　　 那一天的清晨，天是灰蒙蒙的，笼罩着无法拨开的迷雾。母亲在做饭，一群人冲进了我的家，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进门就质问母亲。母亲开口说出原委，问他谁对谁错，一旁的村长拉过母亲，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还说她搬弄是非，那群人没有谁出来说一句话。这事没有得到母亲想要的结果，乡政府的人说乡里的山里路很走，他们向母亲索要了出门费，然后那些钱拂袖而去。
　　 那段日子，她独自一人承载所有的风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时没有电话，母亲又不能写信，远在外地的父亲无法得知家中的情况，不能替母亲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没有得到外公外婆的认可，为了这桩，母亲被逐出了家门。婚后的日子再不如意，母亲也绝不会跑去娘家诉苦。
　　 正是农忙的季节，满是伤痕的母亲，天天在门前看着村里人忙活，心急地落泪。她掉泪的时候，我手足无措在拉着她的手，希望能抚慰她的伤痛。那一身伤痕，在时间的飞逝中愈合了，母亲却落下了病根。只从那事闹过之后，母亲虽然吃了夸，大家都得知她是个性格强硬的人，一般不会无事找事。这一点一滴的往事被牢牢锁在儿时心上，成了无法填满的悲凉。
　　 风浪已过去，所有的事都已平息，那年的七月，父亲回家了。知道母亲受如此大的委屈，年轻气盛的他要去和人家拼命，被母亲拽住了。她说几辈人都受人欺负，现在她来到这个家，哪怕是付出生命，她不会让人骑在头上。
　　 童年的很多事，在岁月的流逝里遗忘了，我却深深记得三岁时母亲遭遇的那一幕，记得那个月夜她的无助。虽已事隔多年，每次遇到那对夫妇，我心里都有一块无法散去的阴影。一个孩子的世界应该是纯真美好的，在我还没有能力接受世间丑恶时，生活却迫不及待让我看到它残酷的一面。
　　 人生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时光的药能抚平一切伤痛，可以淡忘许多事。后来，那人不再是村长，僵局逐渐打破，不知何时，两家人抛弃前尘旧事，双方开始搭话。他们在我心里撒下的阴霾岂是瞬间能消散的？不论在哪里遇见他们，我都是以仇恨的目光怒视。他们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我的小心思被暴露了。又是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母亲与我在院里相对而坐。
　　 ＂我知道你恨他们，可是这是大人的事，与小孩子无关。＂，母亲轻声细雨地说。
　　 ＂我是你女儿，他们那样对你，怎么与我无关？＂，我低下头，怕眼泪不听话。
　　 ＂长长的一生中，每个人都要经历他该经历的事情，才能走完一辈子的时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这样的举动，人家会说我没教育好你。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不要怀恨任何人。＂母亲走到我的旁边，语气很温和。
　　 我无言，只是默默地记住她的话。我开始试着不用余光扫视他们，在路上遇到时，我会和他们打招呼，尽管不情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见着他们，只记得这是我的长辈，忘了流光上有过仇恨的痕迹，忘了记忆的梗上曾有过尖锐的刺。
　　 长大后，要去远方读书，一直守候我的母亲，有太多的不舍，可她不得不放手让我单飞。月华似水，八月的夜退去燥热的外衣，凉爽的风呼呼而过，一切风景都是明朗的。我与母亲坐在长凳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微笑如碧波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我说：＂您都都养了我十几年，有还没看够呀？＂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她的心穿梭遥远的时空，陷进如烟的往事中。
　　 ＂时间过的真快，想当初你在我背上就那么点儿，一晃眼，你都要离家了。＂她叹了口气。
　　 ＂是呀，我长大了，你却要慢慢变老了。＂我也叹息。
　　 ＂长大了，有些话也该嘱咐你了。一个女孩子好比一生只开一次的花，如果被不对的人采了，那么她以后的人生都是在枯萎中度过。＂
　　 ＂外面的社会很复杂，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论别人怎么看怎么做。＂
　　 ＂你是去读书的，要记住自己的任务，不要虚度四年的光阴……＂
　　 ……
　　 ＂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懂得为自己负责的，您就别操心了。＂，我笑着打断她。
　　 每次回家，到镇上就已经天黑了，我却从不害怕前方是漆黑的，因为我知道，长街的尽头有她在等候。那些夜晚，月亮悬挂高空，我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回家的路很静，那些笑声随风飘荡在山里。
　　 最是喜欢晚饭过后，关了灯，搬一条凳子去院里，与母亲坐着聊天。听听我不在她身边时发生的故事，她津津乐道，我亦听得有滋有味。虫鸣声很弱，确是夜里最动听的音乐。心跳和着这将要匿迹的声音，随夜宁静安放入夏的灵魂，那么安然。对于母亲来说，能这样和儿女在夜色正浓时聊天，是时光恩赐的幸福。
　　 一抹月华，倾注了母亲对儿女无私的爱。于我，母亲就是那抹月华，任岁月沧桑，荆棘丛生，她依然是人间最初的华色。